正当我为日渐消失的潮汕老屋惆怅不已时,明安里带着浓郁的潮汕文化气息清新地出现在一片青青的田野中。
  明安里北靠小北山,南朝练江,八座“四点金”合抱一座祠堂连后库组成“九龙吐珠”。不论外在规模还是内在装饰,都堪称是“潮州厝,皇宫造”的绝佳注释。乔家大院的大红灯笼在明安里的一片金碧辉煌中悄然挂起,疑幻疑真之时又飘来了陈逸飞画笔下的乐声笑影。玉声家祠天井中心不经意一环望,蓦然看见了《浔阳遗韵》中《西厢待月》里那一直背对着我们的吹箫仕女和手执红烛仕女缓缓转身在门门相套,幽幽深深重重叠叠的景深中款款步来。箫声在梁上在窗棂间在屏风里袅袅飘绕。一座具有古典倾向的华美空阔的宅院,一个同样具有古典倾向的孤独文人,于是,所有的浪漫情事便有了开始。明安里让我泛滥成灾的想象力找到了栖息地;明安里为我纷繁众多的人物情节提供了场景。
  这里的每一扇窗、每一方天井、每一条巷道都印记着儿时生活的种种痕迹,是那么亲切和熟悉。我想起了那座我们一家四代同堂生活了十年的老屋和读了三年小学的老祠堂。……母亲正端着青花瓷碗在巷子那头呼唤:不玩啦———吃饭啰……奶奶和邻居的奶奶们聚在门槛上织网闲聊……厅堂的粿架上粉红如花的桃粿和黄亮如金的土豆糕热气腾腾……雨季来临水满祠堂天井纸船成行……掩耳走过红炮纸铺满的阔埕的那份惊怕欣喜……传统的潮式院落勾连着一种远去的生活方式,那里有醇厚的人情味、温馨的家庭气氛,这是高尚住宅和半山豪宅所永远缺失的。难怪乎21世纪的大都市地产开发商们会以“院落人家 亲情社区”作为新的吸引点。童年的老屋和祠堂已在大前年的改建中被批量生产的商住楼所取代。失去了的总是美好的。因为失去,所以更加想念。有多少回,我又梦回那座竹林环绕,安静又热闹的老屋,醒来时,依旧身陷水泥森林冰冷的城市“铁笼”。自此,对老屋的那份感情便不可遏制的转移到还没失去的潮式建筑上。此刻,明安里让我今生永不可救治的思乡病得到片刻的安慰。
  明安里具象的阐释了潮汕人那浓得化不开的朴实真挚的“建宅情结”和“恋乡情结”。宅(厝)在潮人的心中有不可撼动的神圣地位。尤其是那些漂泊在外的游子们。在人多地少的潮汕大地,建宅(起厝)曾经是许许多多的人终其一生的目标。“安居”才能更好的“乐业”,“乐业”是为了更好的“安居”。有了“宅”,“家”的概念才会更稳固,有了“宅”,人生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根”,才有了真正意义上“叶落归根”。因了“宅”,拼手砥足风里来雨里去的闯荡才有了发愤图强的动力和慰藉;有了“宅”,浮萍般的漂泊才有了那份梦萦魂绕的牵挂和刻骨铭心的思念。“宅”在潮人的心目中已不仅仅是一种可以炫耀的人生资本,更是一种联系故土亲人的情感媒介。因此,才有了一如明安里的宅主吴镇明先生这样旅居在外的潮商,一旦事业有成便千方百计回归乡里,回馈社群的义举。倚于月眉池畔纵观整座明安里,突然了悟了许多年前家乡那个台湾老兵别妻离子归乡建宅,每日坐在宅前榕荫下晒太阳的那份惬意与自足。千山万水走遍,最忆仍是故乡啊!必须承认,面对明安里心情是矛盾的。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大院激人斗志、催人奋进去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眼前这座舒适考究的大院又灭人锐气勾人归隐之念。至少,于我如此。此刻,我多么希望能化作明安里的主人,从此过着我梦想的与世无争、淡泊宁静的生活。春花秋月、夏荷冬雨、琴棋书画、专注体悟、安心写作。关起小院一世界,任他门外喧嚣于捣腾。人生苦短,有此美宅,安享余年,足矣!
  作为一座建筑,明安里有价可计;作为一种文化资源,明安里无价可估。从地砖到屋脊,每一柱梁,每一屏风,每一门楣、每……在明安里这轴立体的工笔画中都精雕细刻,描金彩绘。木雕、石雕、嵌瓷、泥塑、泥粉画这些渐趋失传的潮汕民间艺术在其间重放光彩且发挥到极致。神灵瑞兽、戏曲人物、历史典故、山水花鸟、名家书画繁而不杂地充满每一寸空间,各得其乐。红楹蓝桷,奔放浓烈,细而不腻,艳而不俗。原汁原味的潮式传统艺术的盛宴!玉声家祠前被故宫书画鉴赏大师单国强誉为“中华大地始创”的“中国历代状元墨宝碑林”和艺术长廊是这画中的点睛之笔,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景。历代一百位状元的墨宝镌刻成精致的碑林,肃立于整面南墙,蔚为壮观,远望而去,像极了一帧帧精装的中国历史,逶迤不尽。密密匝匝青光熠熠的碑林间,我恍恍惚惚看到了历代的精英们一个个埋首苦读、挥毫疾书、忧国忧民的身影;透过他们或端庄妍秀或古拙浑厚或遒劲飘逸的手迹,我清晰地窥见了他们风流倜傥的儒雅风范和卓而不群的才情风貌。中华五千年的博大文明和中国文人胸怀天下济苍生的风骨在潮汕一家祠前再次焕发出他独有的魅力和感召力。宅院,因画生辉,因书生气,因墨生香,整个明安里在书香墨气画辉的浸润下越发明丽和内涵丰富。历史的车轮已驶至21世纪,但这些历代的精英们并没有远去,他们仍然在与我们无声对话、默默交流。在文字越来越机械化技术化的今日,以碑林的形式再现、保存他们的手迹,无疑能发扬光大书法这门古老的艺术,但更重要的是借此留住他们思想的吉光片羽。我在林大钦的手迹前驻足良久,这位拥有“苏公笔墨”的潮州历史唯一的文科状元,靠借阅他人书籍出人头地,状元及第本该春风得意尽享荣华富贵,他在京仅三年便急急归故里。金榜题名袍笏加身是许许多多的中国文人梦寐以求、终其一生的人生目标。为此,他面壁十年寒窗苦读,功成名就之时他却又义无反顾地舍弃一切?!这在今天仍让许多人费解。是官场的种种险恶让他心力交瘁,烦不胜烦;还是故乡的风物清明让他眷恋不已、更加深明人生大义?无须揣测!总而言之,在他的眼里,荣华富贵不过是一缕过眼云烟,吹之即散;宦海浮沉中的争争斗斗也不过是一幕幕两败俱伤的丑剧,滑稽无聊;“一士登甲科,九族光彩新”也远不及兴学育才,普及诗礼来得重要。于是,在生命的余下时光他屡拒朝廷招用,建堂讲学,从不向北投去一丝歆羡的目光。他的睿智、豁达和清醒化作了500年来潮阳老百姓不老的传说。这份精神,值得励志百世。无以为敬,以碑为念,献上心香一瓣,略表崇仰。
  喜欢建房宅的大画家黄永玉说过,房屋是艺术创作的一部分,建房子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开心,它是很多人的开心。一言不假,来过明安里的人都很开心,由衷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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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 《潮阳风》网络版
作 者: 林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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