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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秦汉时期汉文化向岭东扩展 一直到秦汉以后,汉文化才对本区有所影响,而这种影响仍然是通过南越为中介来实现。 秦戍五岭,有没有来到本区,至今众说纷纭。五岭之中,是否包括揭阳岭,文献记载原来就有异辞,这是一;都认为有揭阳岭的,对揭阳岭的位置,意见也还不一致,这是二。而年代较早的汉代文献,如《史记》,并未提到五岭。照《史记》的记载,秦始王对五岭用兵,设置桂林、象、南海三郡,地域在广西东部、越南北部和广东的珠江流域,似乎未到达本区。在考古方面,也还没有十分可靠的材料,可以证明秦人已经到过本区。 秦末汉初,南越国自立于岭南。南越的君主赵佗原来是南征的秦人,居南土日久,在习俗上已经越化。但是南越国的各项制度,都仿效秦汉,郡县制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南越在南海郡增设揭阳县,本区的行政建置,就从这时开始。中原人也在这时候从南越进入本区。解放后,本区发现的汉代遗址,有揭阳埔田鼎盖山、揭阳玉窖三虎山、澄海龟山和潮安二塘龟山。其中澄海龟山遗址可能是汉政权的一处官署,但出土遗物一些仍有越文化的风格,其他遗址则土著风格极为浓厚,应该是越人的居址。墓葬的情况也基本相同,只有揭阳白塔宝联寨山一处木椁墓,是岭北传入的葬式,随葬品汉式和越式兼而有之,可能是汉人或者是汉化程度很高的越人的墓葬,其他墓葬的随葬品,仍以越式居多。可见,即使到汉平南越之后,进入本区的汉族人仍然不多,他们与本地的越人杂处,虽有部分越人逐渐汉化,但本区文化的汉化程度,远远不及珠江流域,特别是西江地区。从考古遗存中,还可以观察到一个明显的值得注意的情况,那就是,本区与广东各地的文化面貌基本一致,而与福建地区却有很大差别。但汉人对本地土著的控制能力,似乎相当有限。《三国志》上有一条材料很能说明问题。《吴书·锺离牧传》注引《会稽典录》说,锺离牧任南海太守时,“揭阳县贼率曾夏等,众数千人,历十余年,以侯爵、杂缯干匹,下书购募,绝不可得。牧遣使慰譬,皆首服,自改为良民”。照汉代本地的实际情况看,汉人数量不可能多达数千人,曾夏等应为越族首领,因汉末乱,聚众自保,到赤乌五年才被锺离牧招为有户籍的居民。 二 晋唐时期中原主流文化的传入 晋唐时期,中原主流文化在本地区的影响逐渐扩大。这一时期主流文化与本地土著文化的交流融合,有三个情况值得注意: 其一,晋室东迁,大批中原汉人也移民长江以南地区。按照比较权威的看法,这次移民潮的浪头,涌到五岭和武夷山以北,就停住了,未能进入今天的广东、福建。实际一,有些移民在江南并没有停留多久,便又继续南迁。其中有一些进入了本区。这种情况,在考古和文献两方面,都可以获得证明:在考古方面,虽然本区至今尚未发现东晋南朝遗址,但发现了数处汉式墓葬。这些墓葬都是用砖砌成的砖室墓,其中有些还挖出纪年墓砖。例如潮安归湖清理出带有“泰元十一年十月一日”铭文的墓砖,潮阳铜盂也清理出带有“泰元十二年八月二日作”铭文的墓砖,是东晋墓;揭阳干林赤岭口二号墓有“大明四年”砖铭,是南朝宋墓。在文献方面,《晋书·地理志》、《宋书·州郡志》、《元和郡县志》、《太平寰宇记》和许多本地方志,都有东晋本区开始建置的记载。按《宋书·州郡志》的记载,东晋义熙九年(413)置义安郡是本区州郡一级建制的开始。义安郡下设立五个县:海阳、绥安、海宁、潮阳和义招,它的地域,包括粤东和闽南。郡县的设置,说明本地在编人口增加。这些新增在编人口,除了先迁入的移民和原来已经汉化的土著之外,多数是南迁中原移民。义招县就是最明白不过的例子。《舆地纪胜》因《南越志》说:“义招,昔流民营,义熙九年立为县。”所谓流民营,就是中原移民的营地,大概移民已有一定数量,就将他们收编入籍,并设县管理。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阶段,南来的中原移民与本地土著似乎处于一种隔离状态。80年代的文物普查中,本区发掘清理了东晋六朝砖室墓十余座。这些墓葬,从墓室的形制到出土的殉葬品,完全保留着中原的风格,与江南地区同时期的墓葬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有人认为这种情况表示当时汉文化与本地的土著文化融合统一,土著文化逐渐消亡。但是,本地土著在隋唐仍以十分强劲的力量与中原移民对抗,而且直到宋元时期,汉文化已经成为本地主流文化,土著民族也还有相当大的势力。所以以为这一阶段汉文化与本地的土著文化已经融合统一的看法,未免过于乐观。在我们看来,这些墓葬显示的文化风格,倒是反映了汉族移民与本地土著之间关系的疏远。 其二,高宗武后时,陈政、陈元光父子屡次平定泉潮间蛮僚啸乱,是中原文化与本地土著文化通过战争的形式不断地互相接触的过程。 先从隋唐时本区土著民族的情况谈起。 《隋书·南蛮传·序》说: 南蛮杂类,与华人错居,曰蜒,曰獽,曰俚,曰獠,曰 。俱无君长, 随山洞而居,古先所谓百越是也。其俗断发文身,好相攻讨,浸以微弱,稍 属于中国,皆列为郡县,同之齐人,不复详载。 如上所述,自汉代起,本地区土著,已经有一部分逐渐汉化。这部分汉化了的土著融合在南迁的中原移民之中。东晋时,开始设置义安郡进行管理,到隋唐之际,未曾与汉人融混为一的潮州土著,根据史籍记载,有僚、俚两种。 俚人是岭南土著,它是秦汉时的百越、魏晋时的南蛮中的一种。现代的壮族,就是俚人的后裔。俚人较早接受汉文化的影响,不少部族的首领原来就是汉人,汉晋以来,为中央政府所“羁縻” 当国家无事,俚人臣服属为齐民;国家板荡,俚峒酋豪则聚众蜂起,各据一方。高凉冯氏是俚人中最著名的一族。冯盎隋文帝时于僚有功授封,隋亡,聚众数万,占据百粤西部二十余州,杨世略也是一位有名的俚人渠帅,隋唐之交,占据粤东循、潮二州(《新唐斗·高祖记》)。可知当时岭南都处在俚人渠帅的统治之下。 僚人亦称蛮僚或僚蛮,是自古居住在闽粤赣边界的土著。南宋以后,被称为畲、蛋的民族,就是僚人的后裔。汉人势力进入岭南以来,僚蛮与汉人的关系较为隔绝,经常处于对立的状态。福建《白石丁氏古谱·懿迹记》有一段关于本地僚蛮土著与中原移民对立的记录: 泉朝之间,故绥安地也,负山阻海,林泽荒僻,为僚蛮之薮,互相引援 ,出没无常,岁为闽广患。且凶顽杂处,势最猖獗,守戍难之。言六朝以来 ,戍闽者屯兵于泉郡之西,九龙江之首,阻江为险,插柳为营。江当溪海之 交,两山夹峙,波涛激涌,与贼势相持者久之。 自晋立义安郡,隋改为潮州,绥安一直是其辖地。可知本地建置以来,僚蛮土著并不受汉族政权管辖。到隋文帝时,潮州僚人叛乱,朝廷假借俚人的力量平定了它。《唐书·冯盎传》就记载说,隋仁寿初(601),潮、成等五州僚人叛乱,冯盎赶到京师报告,并请求朝廷征伐。乱平,有功,授紫金光禄大夫汉阳太守。此后,潮州又被俚帅杨世略占据,本地僚蛮土著应在俚人统治之下,俚僚杂处。 到唐高祖武德五年(622),杨世略以潮、循二州与冯盎同时降唐,授循州总管。那时土著势力在本地区仍然占据着优势。 高宗武后时,泉潮间蛮僚屡次啸乱。朝廷倚借本地豪强陈政、陈元光父子进行镇压。陈氏是中原移民,陈政的父亲陈洪隋末出任义安郡丞,他这一族,从此就在本地定居。这是中原移民与本地土著之间的大规模的较量。 总章二年(669),泉潮间蛮僚啸乱,陈政以广州扬威府将领奉调为镇将,出守泉潮之间的九龙江首。《丁氏古谱》记载陈政平叛经过: 降军政阴谋遣人沿溪而北,就上流结筏连渡,从间道袭击之,遂建寨柳 营江之西,以为进取。恩威并著,土黎附焉,辖其地为唐化里。而龙江以东 之民,陆续渡江田之。且战且招,追桀寇于盘陀梁山之下,尽歼之。愿附者 抚而籍之。 所谓土黎,即是俚人。陈政采用招抚和武力镇压相结合的办法,利用俚人和僚人的矛盾,孤立僚蛮,平定了啸乱。取得这一仗的胜利以后,陈政步步为营,向西进逼,把蛮僚压到深山里。《丁氏古谱》又讲述了这段史实: 咸亨四年(673)癸酉,请于朝,移镇漳浦以拒潮冠,阻盘陀诸山为寨。仪 凤之初(676),抚循既熟,复进屯于梁山之外,而凶顽不敌者率引遁丛林邃谷 中。犹虞出没,乃募众民,得五十八姓,徙云霄地,听自垦田,共为声援。这被招募为兵的58姓民众,应该也是中原移民,才在后起的文献里,讹为自中原前来增援的58姓军校。以后这些中原移民在陈氏对蛮僚的战争中,成为主力。 仪凤二年(677),崖山陈谦攻陷冈州(今广东新会),联结潮州蛮僚苗自成、雷万兴,又攻陷潮阳。这时,陈政新病故,潮州刺史常怀德派遣陈元光为将征讨。陈元光经过大大小小百余战,才平息了这场啸乱(乾隆《潮州府志》)。永隆二年(681),岭南蛮僚又乱,陈元光再一次参加平乱战争。潮州西北部的蛮僚相率归附(《读史方舆纪要》)。垂拱二年(686)置漳州,陈元光为首任剌史。但是,本地蛮僚并未完全受管束,景龙二年 (708),潮州蛮僚雷万兴等又作乱,陈元光轻骑进讨,被僚将蓝奉高所杀。陈元光死后,他的儿子陈珦接任漳州刺史。开元三年 (715),陈珦率领勇士夜袭僚峒,杀了蓝奉高,降伏蛮僚余众。唐代初期潮州的中原移民与本地土著之间的这场较量,经历了半个世纪时间才告一段落。 这场较量推动了本地的民族融合,加速了汉文化在本地的传播。 但是,被同化的蛮僚为数甚少。本地的蛮僚还保留着强大的力量。直到长庆三年(823),礼部尚书郑权就任岭南古度使,韩愈为他写了《送郑尚书序》,还特别为他介绍了本地蛮僚的情况和节制他们的办法。他说: 蛮夷悍轻,易怨以变。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岛,帆风一日踔数千里, 漫谰不见踪迹。控御失所,依险阻,结党仇,机毒矢以待将吏,撞搪呼号以 相和,风屯蚁杂,不可爬梳。好则人,怒则兽。故常薄其征入,简节而疏目 ,时有所遗漏,不究切之,长养以儿子。至纷不可治,乃草剃而禽狝之,尽 根株痛断乃止。 南州当包括潮州在内。当时蛮僚虽然已受羁縻,但仍不容易管辖。 其三,元和十四年(819)韩愈贬潮,在本区历史上,是一个具有重大文化意义的事件。韩愈在潮州仅8个月,却为潮州人做了不少好事: 一是驱鳄。这件事,有《旧唐书·韩愈传》记载,韩愈自己的文集中,也还保存着《鳄鱼文》这篇文章。 二是兴学。嘉靖《潮州府志·官师志》记载说:韩愈“以谏迎佛骨谪潮州刺史,首置乡校,延赵德为师,捐俸百千为举本,收其赢余给学生厨馔费。自是潮笃于文行”。这件事正史没有记录,但韩愈的文集里有《潮州请置乡校牒》,苏轼写《潮州韩文公庙碑)的时候,也特别强调韩愈兴学的功绩。 三是关心民瘼。韩愈的文集中有《祭大湖神文》、《祭城隍文》、《祭界石神文》、《祭止雨文》等几篇文章,是在潮州写的。这些文章,都因为这一年(891)淫雨不停,妨害农桑而作,可以看出韩愈对百姓的关心。 四是释放奴隶。这件事,正史把它放在韩愈移官袁州之后,韩愈的学生皇甫湜《韩文公神道碑》却说韩愈在潮州,“掠卖之口,计庸免之。未相计直,辄与钱赎,及还著之赦令。转刺袁州,治袁州如潮”。可见韩愈在潮州已经有释放奴隶的措施和行动。南朝以来,岭南地区掠卖生口的风气盛行,到唐代,此风依旧不息。唐宪宗曾经以很严厉的律令,加以禁止。韩愈在潮州任上,着力执行这一律令。 以上四件事,都见之文献记载。其中驱鳄和兴学,与本区文化发展最有关系。 驱鳄是个很有趣的话题。这件事,正史所载,《韩集》有文,而自古来偏偏有许多争议。争得最厉害的有两个话头。一个话头很新,近年的事:唐代潮州有无鳄鱼?这本来是一个无须争论的问题。唐代潮州的气候比现在要热湿,有野象鳄鱼等热带动物活动并不奇怪。著名地理学家曾昭璇教授在1988年发表的学术论文《韩江流域的鳄鱼分布》,对古代潮州的鳄鱼有详细的研究,可为定论。但问题在于,争论的一方,即持“潮州自古无鳄”论者,将话头重新提起,目的是为了清除对韩愈的迷信观念。所以,争论便涉及到另外一个更加古老的话头:如何看待《鳄鱼文》? 《鳄鱼文》真为韩江上食民畜的鳄鱼而作吗?用“与刺史亢拒,争为长雄”这样的言辞,真的是在谴责鳄鱼吗? 北宋政治家王安石对《鳄鱼文》就颇有微词,他在《送潮州吕使君》诗中批评韩愈,说:“不必移鳄鱼,诡怪以疑民。”王安石不愧为文章家,他把《鳄鱼文》当做移文来读(诗中“移鳄鱼”三个字,历来被理解为“鳄鱼西徙”的同义语,实在是一种误读。移,是古代一种文体的名称,移文,也就是檄文,一般用于声讨和谴责),并用“诡怪” 二字来评论它,真恰当不过。韩愈写文章,喜欢用一种奇奇怪怪的文风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这就是“诡怪”。看来,王安石虽然对《鳄鱼文》有微词,却是读懂了它,知道韩愈声讨的,是那些冥顽不服王化者,所以他对吕使君说,宣扬皇权官威,声讨目无王法者,应该堂堂正正,不必假托《鳄鱼文》这种诡怪文字,使人疑惑。 读懂《鳄鱼文》的,不止王安石。南宋陈馀庆在《韩山亭记》中把知州曾造的政绩与韩愈相比拟,说,“禁暴戢奸,如清潭鳄;修学待士,如立师训”,把暴徒奸人比作鳄鱼。清代《古文观止》的编者吴楚材、吴调侯评点《鳄鱼文》说:“全篇只是不许鳄鱼杂处此土,处处提出天子二字、刺史二字压服他。如问罪之师,正正堂堂之阵,能令反侧子心寒胆颤。”以为鳄鱼是指反复无常、桀骛不驯的“反侧子”。他们都读懂了《鳄鱼文》。 韩愈在《鳄鱼文》所声讨的“反侧子”又是什么人呢?联系上一节提到的《送郑尚书序》,《鳄鱼文》声讨的对象就很清楚了:那就是“好则人,怒则兽”的蛮夷!那么,韩愈的驱鳄,实际上反映了他对不受羁縻的本地土著的态度:驱之于化外,划界而治。可见,就是到了中唐,本地的汉族人和土著的关系仍是疏远的。 兴办乡校是一个人所熟知的事件。韩愈的《潮州请置乡校牒》说,潮州以前虽有学校,却荒废已久,读书人少,百姓和官府的下层办事人员文化素质都很差。因此,他捐了俸钱办学,并举荐赵德为教师。驱鳄是针对本地未归化土著的行动,兴学则是为提高已在籍汉民和汉化土著的礼教观念而采取的措施。两者目标是一致的,同样是为了在潮州推行儒家之学和天子的教化。苏轼认为,韩愈贬潮之前“潮之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人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潮州韩文公庙记))。这种说法,自吴澄而下,多有人反对。其实,苏轼并非把韩愈贬斥以前的潮州视为文化荒野,他在《与吴子野论韩文公庙碑书》中也说到:“潮州自文公未来到,则已有文行之士如赵德者,盖风俗之美久矣。”《潮州韩文公庙记》只不过是从潮州人口的教育程度和整个社会文化的发展着眼,而把韩愈看作开始向社会中下层普及儒家文化的代表、看作转变潮州社会风气的百世之师,这应该是无可非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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