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本潮州戏文词语选释

    《明本潮州戏文五种》（广东人民出版社，1985年）各种材料丰富，对我国的历史文化，尤其是戏曲、民俗、语言文字等方面的研究，有着很高的价值，由于文字差讹，语言成分复杂等原因，戏文中不少词语，初看不太好懂，影响了一些研究者对它的利用。本文选取戏文中部分词语，排比其用例，归纳其语义，并尽可能以纵向和横向两个方面，引用有关资料加以印证。文中所引《明本潮州戏文五种》的例句，均标示其所在页码，以便寻检。
    一、因势（因世应世因时）
    因势 随后就；立刻。
    请将爹妈出来相辞，因势起身。（荔镜记，369）
    你送恁哥嫂到广南任所，因势转来厝读书。（同上）
或写作因世、应世、因时，形虽异而音近义同，是同一个词的不同书面形式。例如：
    请将爹妈出来相辞，因世起身。（荔镜记，368）
    听见叫，因世行到厅边。（同上，560 ）
    我今收租都完备，因时收拾转乡里。（同上，521）
    赧今三人因时卜行程。（荔枝记，704）
    谁叫一声？应世出外厅。（荔镜记，375）
刊于晚明万历年间的闽南戏曲选集《满天春》①也有用倒：
    因势走出别处去逃。（上卷，深林边）
    见是障说，共二位相辞，因势起身。（下卷，杨管粹玉分别）
    二、迢递（朝递条递朝）
    迢递 特地；特意。
    迢递专意使我来请，请卜李公到厝来。（荔镜记，425）
或作朝递、条递，音义并同。例如：
    我朝递使人来说亲。（颜臣，429）
    一句话条递卜来相央，你千万莫推东西。（同上，456）
或单用“朝”，义同。例如：
    我便朝送一碗饭乞你食，你卜不食，甲我卜做（亻再）过心？（荔镜记，547）
《满天春》中也有许多用例，例如：
    只是我妈有慈悲，迢递使院子梅香肩担背负来到只。（上卷，蒙正冒雪归窑）
    妈亲即欢喜，甲我朝来寻尔。（上卷，寻三官娘）
    阮朝来乞点一灯。（下卷，一捻金点灯）
    今闽南话仍有此词。漳州话念

，一般写作“超持”②。

    三、现（亻幸）

    现 求亲；娶妻。

    当田买地是一时。现厶嫁婿是一世。（荔镜记，394）

    待我无人敢现，整使你讨饭饲我？（同上，403）

    伊人有仔现畏无媳妇？（同上，406）

    明旦到来，我卜甲阿公现一厶乞你。（同上，561）

《荔枝记》、《苏六娘》则用“亻幸”字，形异实同。例如：

    你明旦阿公亻幸一个好（女厶）乞你，生一个子伏事你（口迷）好！（荔枝记，606）

    富如石崇我不去争，待伊早去别处亻幸（同上，612）

    那要恁有钱本亻幸下个，亦不共阮事。（同上，677）

    倘阿娘死了，伊人不死，亻幸一个爽利厶来相惜相爱，许时不太亏了阿娘？（苏六娘， 807）

    四、成迟（乘除）

    成迟 整治；培养。

    厝是我扫，花是我成迟。（荔镜记， 454）

    殷勤致意拜姆姆，准做亲仔成迟。（同上，577）

或作“乘除”，实际上音义与“成迟”无异。例如：

    都是你只死虔婆乘除，仔儿即会逞性。（荔镜记， 408）

顺治本〈荔镜记〉此处则作：“都是乞你盛除，即敢障拗性。”“盛除”音义也同“成迟”。

    万历本《荔枝记》第十七出有生唱

一曲，开头三句为：“只宝镜团团圆，看许满面生尘，在不早整治？”顺治本“伯卿磨镜”一出也有此曲，这三句则作：“只宝镜四边团圆，看只满面上青尘，亻再年不早成迟？”两相对照，“成迟”义同“整治”，甚为明显，于物而言，“成迟”义为“整治”；于人而言，则是指培养教育了。今福建闽语仍有此词，一般写作“成持”，音义与“成迟”同。

    五、加落（加流加留交流交流落）

    加落 掉落。

    莫畏是鸟含树子加落泥？（颜臣，403）

或作“加流”、“加留”：

    亲像乜物加流土。（同上，436）

    莫畏是上东尸留厕内？（荔镜记，520）

或作“交流”：

    小妹，是（金夷）版交流石。（荔枝记，631）

又作“交流落”：

    是简（坐刀）手交流落，不是真故做。（荔枝记，634）

此为闽南话日常口语，各地发音有微别，用字也有异。

    六、劳堪（那甘）

    势堪或表示拟议、假设，相当于要是；万一。或为希冀之辞，相当于幸而；但愿。

    劳堪逢着一好清秀郎君共伊人合欢，恰亲像十五冥月光光降。（荔镜记，478）

    你莫嫌阮枕席粗，劳堪我小妹好缘相（门豆寸）凑。（同上，498）

按，上一例侧重于表假设；下一例侧重于表希冀。希冀与假设之词都是表示拟测的，往往可通。例如，古代语气词“其”通常表示拟测、委婉的语气，若用于假设句，则相当于如果、要是。如：“其济，君之灵也。”（左传，僖公九年）用于祈使句，则为希冀之辞。如：“君其待之！”（左传，闵公元年）

    《荔枝记》用“那甘”，是“劳堪”一词的不同写法。例如：

    那甘逢着一好聪俊郎君共伊人合欢，恰似十五夜月光降。（荔枝记，667）

    那甘对着一好郎君，亲像莲花开满地。（同上，669）

上一例与《荔镜记》首例比较，可知“那甘”即“劳堪”，表示假设。下一例为旦唱曲文，在《荔镜记》中则作：“但愿逢着好儿婿，恰像莲花开遍满地。”（481）据此，“那甘”意同“但愿”，表希冀；其实，将此例之“劳堪”看作假设连词，也是讲得通的。

    《满天春》中有不少用例，都写作“劳堪”，侧重于表示假设。例如：

    劳堪来问我，甲我乜话通应伊？（上卷，深林边）

    劳堪店主得知，好见失礼。（上卷，招商店）

    劳堪明昏未成去，又着讨饭请恁食。（上卷，寻三宫娘）

    劳堪恁爹妈得知，力阮做一乜样心？（下卷，一捻金点灯）

    七、胡忙

    胡忙 马虎；随便。

    受（束力）奉宣，一家宝贵不胡忙。（荔镜记。367）

    十品（马日）官是惊人，递官接使不胡忙。（同上，569）

    因人央做媒人，胡忙不敢厅上来行。（荔枝记，604）

    胡忙梳（米庄），无奈身命何。（同上，640）

    是多是少，胡忙收去做笑。（同上，736）

    《满天春》上卷末尾五页上栏刊载《摘潮调陈伯卿》十二支曲子，其中“五娘梳（米庄）”一曲中有：“胡忙梳（米庄）抹粉，画眉郎不见。”顺治本《荔枝记》同一潮调曲文则作：“一卜忄胡忙梳，画眉郎去都不见。”写作“忄胡”，是受“忙”字偏旁类化所致。上举各例，“胡忙”都是马虎将就，随随便便的意思，与忙乱无涉。今潮州话口语中，“马虎”更常说成“虎马”（两字均念为阴平调），“胡忙”与“虎马”音义关系密切。从语音方面看，虎、胡仅声调有别，要是把连续变调等因素也考虑在内，其差别几可忽略。现代汉语标准语“马虎”也写作“马糊”③，由于虎、糊都念轻声，实际读音也就没有差别。马、忙都是明母字，韵部有阴阳对转关系（鱼阳对转）。从语义方面看，用潮州话的“虎马”去理解上举用例中的“胡忙”，决不是“虎虎马马”说得过去，而是完全说得过去。

    八、目睛（目精）

    目睛 眼珠子。

    你到开元寺前，灯细（林土）子，龙眼核要换人目睛。（荔枝记，595）

或写作“目精”：

    值人食酒？目精生喉龙！（同上，725）

    你今夜（歹卖）睡，阮只处老鼠好换人目精。（同上，730）

今福建闽语管眼睛叫“目珠”，“珠”念白读音

，阴平。潮州话称眼睛为“目（目周）”，（目周）也念

，阴平；眼珠子则叫“目（目周）仁”。原先习用的口语词“目睛”，现在福建、潮汕两地都已不说了。据美国学者罗杰瑞先生调查，浙江西南角的江山话尚保存“目睛”这一比较古老的说法。④

    九、平坦

    平坦 懒得；懒怠。

    头发平坦去梳，鼻流不知支七。（荔镜记，398）

    宅院清幽日头长，（毛灬）人平坦倚绣床。（同上，456）

    许一西仔平坦都乜年，卜来共恁沃花！（同上，457）

以上三例中的“平坦”，基本意义是相同的，但由于语境不同，表达的意思就有些差异。第一例是说头发懒得去梳理；第二例是说惹得人懒洋洋的，徒倚绣床，没有心思做事情；第三例是说那陈三无所事事的时候都怎么样呢，还会来跟你浇花！

    《明刊闽南戏曲（幺玄）管选本三种》及顺治本《荔枝记》也均有许多“平坦”的用例，如“平坦梳（米庄）”、“平坦刺绣”、“平坦去铺床”等等，不备举。

    今潮州话口语中有“冯惰

”一词，音义与表示“懒得”的“平坦”相当接近，但用法有限制，不能像“平坦”那样单独用来表示“懒怠”。

    附注：

    ①《满天春》之全称为《新刻增补戏队锦曲大全满天春》，是英国牛津大学荣誉中文讲座教授龙彼得先生所辑《明刊闽南戏曲（幺玄）管选本三种》中之一种，上下两卷，每卷40页，每半页分二栏，上栏为锦曲；下栏是《深林边》等十八出折子戏。

    ②参见林宝卿《漳州方言词汇（三）》，载《方言》1992年第四期。

    ③见《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马虎”条。

    ④参见罗杰瑞《江山方言中类似闽语的成份》，载《方言》1990年第4期。

    （作者单位：汕头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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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林道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