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相互恋慕,这是人类的一种自然本能。它本身是绝对正常的,也是十分纯洁的。可是在中国长久的封建制度下,一切都以是否符合封建礼制、家族利益为准则,正常的男女性爱受到极大的压抑,青年人自主择偶的权利被剥夺,一切荡捡逾闲的行为都在严密的防护之中,不知道造成了多少人间悲剧。正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各地的民间情歌发出人们心底的呼声,表达了他们追求恋爱自由和人性解放的民主精神,冲击着封建礼教的禁锢,主张着正常人的天然权利,因而具有很高的思想价值和审美价值,成为民间文化的珍宝。
    情歌的内容涉及到男女爱情的各个方面,“既有歌颂两性之间真挚爱情的,又有写瞒夫瞒妻瞒人的偷情的;既描写了僧尼和寡妇的苦闷生活以及摆脱这种生活的要求,也反映了妓女的风尘生涯和悲怨情怀。”(刘进军、杨丽珍编《情歌五唱》前言)其中意义最大的当然是那些要求摆脱封建礼教和陈规陋习的、散发出民主精神和叛逆勇气的作品。这样的作品在各个时代、各个地域中还真的不少。《诗经》中的《蒹葭》(秦风)、《野有蔓草》(郑风)等篇,汉代乐府民歌的《上邪》诸篇,南朝的《子夜歌》、《华山畿》,明清民歌《挂枝儿》、《霓裳续谱》以及近代的《吴歌》、《粤讴》等等,都是情歌的代表作品。
    相比来说,潮汕民间的情歌(至今能见到的)却比我们估计的要少。1923年12月《歌谣》曾载李痴郎投寄的10首《澄海情歌》,细看之下才发现它们并不全是真的情歌。比如“灶前燃火灶后熏,不是姻缘不对君。日来无食相忍去,夜来无被盖腰裙。灶前燃火灶后烧,不是姻缘不对娘。日来无食相忍去,夜来无被盖裙腰。”这一首歌谣表现的无非是夫妇共同守贫,并没有体现出多少对爱情的追求。几本歌谣选集里被标明为情歌的,实际上多数表现的仍然是封建礼制容许下的夫妇之爱,或者说是“结婚后的恋爱”。即使有一些真正意义的情歌,比如“欹山欹,欹山发草闹萋萋。君今十八娘十七,有如好米打糖枝。东山东,东山发草闹呛呛。君今十八娘十七,有如好米打糖方”,也显得十分含蓄和克制,大体上仍停留在《关雎》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范围之内。只有很少一些,比如《摇鼓叮咚声》才使人有些刮目相看。这首歌谣讲述的是一个漂亮女子跟卖线卖布的货郎偷情的故事。歌的后半部说:
    “天拉朗(黎明),母亲叫仔来开门。‘奴哙,你个房门怎会开?花纱罗帐怎会垂?鬓边头发怎会散?胸前钮仔怎会开?”‘娘哙,昨夜房门狗仔来撞开,花纱罗帐风吹垂,鬓边头毛枕边散,胸前钮仔热解开’。”
    在歌里,相恋的人不能正常结合,只能偷偷地幽会,为了对付母亲的疑心盘问,我们看到的是这位女子表现得多么大胆机智和沉着。很显然,她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丝毫后悔。
    潮汕歌谣中情歌为什么这么少?如果我们了解到明清民歌大多是情歌,了解到客家山歌中也大量是情歌,单是1929年陈穆如编选的《岭东情歌集》便收录了多达2印首;了解到许多兄弟民族通过唱歌、对歌选妻择偶的事实,了解到上面所提及的情歌感情都很炽烈奔放,信念都是执着不移,几乎达到了无所顾忌、生死以之的地步:我们便不能不说,这种情况是有些异常的。    
    情歌是否发达,跟所处的社会环境有关,也跟当地妇女的生存状态有关。我们不妨用兴梅客家山歌来作一个参照,看看能否找到一个近似的答案。
    兴梅一带的客家人族群生活在粤东北山区,过去那里的男人大都在外谋生。繁重的劳务家务,教子赡老的责任,差不多全落在妇女的肩上。用她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终年忙于“四头四尾”,也即是家头巷尾、田头地尾、锅头灶尾和针头线尾。人总是有爱情追求的,当她们在山上采薪的时候,在地里耕作的时候,跟自然照面,与虫鸟交通,一接触到可心的异性,有时便要用歌作为媒介进行试探;当对方也有同样的愿望时,便也用歌作为回答;如果男子一方主动,情况也是这样。有一位梅县人描绘这种情状说:“……我们都跑到半山岌来了。那些妇女们大概是感觉到太热了吧,都把她们的外衣脱下,现出粉红色的、纯白色的、嫩黄色的里衣米。一阵很轻松的、很动情的嬉笑、漫谈之后,跟着,她们就放开大喉,使用着娇婉嘹亮的声音,唱起幽扬欢快的情歌来了,当她们唱得正不亦乐乎的时候,忽然对面的山上也透出一股歌声来,那是男性的声音……于是,她们和他们很起劲的你一句我一句的唱和着。”(鲁森堡《岭东情歌集》序三)这段活具体形象地描画了客家情歌产生和对答的情境。据了解当地情况的人说,唱情歌还是女方主动的多,所渭“客家山歌特出名,条条山歌有妹名。条条山歌有妹份,一条么(没有)妹唱不成。”兴梅地区传说中的歌仙刘三妹,也是一位年青的女性。
    反过头来看看潮汕地区,农村中人们大都聚族而居,以族谱、宗祠、族长、族规为标志的封建宗法势力,影响仍然相当强大。一切违犯封建礼教和宗族利益的、婚姻以外的爱情都被认为是不道德的。在家庭分工方面,历来是“潮民力耕,多为上农人……女习针黹纺织,鲜抛头露面于市廛,胼手胝足于垅亩者“(《广东通志》)。一句话,以往潮汕农村妇女除接触本族男性外很少有社交机会,她们生活的圈子非常狭小。因而她们最大的企求不敢也不能是恋爱后的婚姻,而只能是婚姻后的恋爱。即使这一点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的。也许节日游乐活动时她们有一点有限自由,因此也才可能发生一些在戏文中表演的爱情故事。
    总之,旧日的潮汕农村不可能成为一片爱情的沃土,也不大可能成为情歌的沃土。但是谈爱说性又是人的一种内在要求,因而就产生了某种迁移。在妇女方面,她们就转而从歌册中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特别是悲情故事中寻求安慰,而男性们则转向了“成人故事”(潮汕人说的“咸古”、一种粗俗笑话),从那当中发现出别样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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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 《潮汕歌谣》
作 者: 杨方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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