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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的“乐群戏院”,在抗日战争,水深火热,何以乐群哉!这是沦陷时期府城唯—的戏院。 稍后,才知道它叫郑厝祠。在大门两旁各有一个边门,这种祠堂规格很高。舞台搭在露埕上,坐南朝北。上面则是跨度很大的竹棚,竹棚上开了好几个窗口,用绳子控制上面可以开合的篷片,作为透光通风之用。后埕也用竹棚盖着。戏票分头等、二等和三等。中间十四行为头等,边座和二十行以前为二等。其余为三等。因为边座有木栅拦与通道隔开,买三等票的许多人爱站在栅栏外观看,老百姓又叫做“企等”。 我在这里看过“五出连”。所谓“五出连”,是由“八仙祝寿”、“仙姬送子”、“京城会”等五个小戏组成的。五十年代,中央曾经拍成电影,作为对海外宣传的资料。过了十年,就变成传播封建毒素了。四十年后,曾经和某领导进行过有趣的讨论。他批评某剧团在乡下演“五出连”。我估计他没看过。一问,真的不懂。当时,我也记不全,幸亏座上有一位老文化局长。就请局长为之介绍。我再说,虽然有封建思想,却是在宣扬真善美。现在,只有在农村演老爷戏才能看到“五出连”,城市里再也看不到了。 戏院离家很近,多看几场。祖母嫌太破费,总是叽咕着,出出戏都一样,看一出就知道了,何必出出看。父亲听了,不做声。因为祖母晚上不出门。过几天,拿一张日场票给祖母,说是人家送的。过几天,人家不“送”票了。可是祖母已经穿戴齐整,催我去问父亲。父亲说,好好,去买去买。从此,别人看戏,祖母就不再叽咕了。 当时看过什么戏,全部忘记了。只记得有土地公,有打老虎。《桃花过渡》是唯一的例外。因为“倪了倪”唱了一次又一次,姊姊在家里也唱过。夜场戏要做到天光,花生或者甘草橄榄、五味姜吃完就睡着了。半夜,一阵紧似一阵的大锣鼓把人惊醒。啊,是打仗,兴奋了一阵,仗一打完,纳头又睡。后来,读到鲁迅的《社戏》,才恍然大悟,原来全中国的小孩子看戏的德性都是一样的。 在这个戏院,看过两个“客串”戏。 一个长得高高的男子,据说是姓柯的瓜子店阿舍。扮演一个败家子,一出场就是滑稽相,走路丁丁冬冬,开口都是“蓬弄空”。说他百事晓,讨老婆的事也晓。人家就叫他百事晓。听说,他后来下海了,还写出几个好剧本。 还有某小姐也“客串”过,这应该算是稀罕事。他的父亲是敌伪管粮食的小官猴,还是戏院的股东。小官猴是戏迷,小姐也受到影响。总是在家里唱着,小官猴纵恿小姐登台。选上的戏出,要叫人家做丈夫,小姐不肯。小官猴答应给一个金戒指,小姐才粉墨登台。什么戏,忘记了。只记得,小姐颓然倒下,手伸起来,挡住要打他的丈夫,叫了一声:“夫君哙”。第二天人们都说她,软过糯米糍。 在这里还看到“跳加冠”。一个晚上,大约八点钟。音乐停了,演员也回到后台。老板把最好坐位的前后三排十几个观众请走。一批人进来了,坐定之后。响起欢乐的乐曲,一个演员戴着小鬼壳出来又唱又跳,最后把手里卷着的条幅张开,是“加官晋爵”四个字。来客中有人走上台,用红桶盘盛着一个红包,班主出来接受。寒暄几句,各归各位。戏再开始。如果开场就有够品级的官,也应该演出,演过一次,假如有更大的官进场,还要“加官晋爵”。 有一次,两个卷发姿娘买票后,在戏园前看剧情广告。一个刺流仔,把香烟头放在一个姿娘的发卷里。过一会,烟雾袅袅,等到发现,头发去掉一小把。“短命仔”、“死涧仔”、“斩头仔”、“放铳仔”,两个姿娘破口大骂。旁边的人摇摇头说,要是惹着正经姿娘就麻烦了。 过去的戏班实行童龄制,潮州戏又以真嗓唱曲。人类从童年到青年的发育间,有一个变声期。班主买了戏仔,如果变声期来得早,就亏;要是变坏,更惨。唯一的办法,是推迟发育期。最有效的两招:限制洗澡次数,个把月不洗澡是常事;控制饮食,不让吃饱,少吃鱼肉蔬菜。经常吃到的菜是干乌豆。乌豆用水浸泡,加盐煮熟,再炒成半干状。放到竹筒里,夹不到就吃白饭。小口吃饭,增加夹豆的次数,那就别想吃到第二碗饭。做戏不久,都学到“骑马夹”的绝招。平行的两只筷子,笔直插入竹筒,稍为夹紧,提起来就是两粒。如果能夹到三粒,算是运气好。潮州有一句俗语:“父母无志气,卖仔去做戏”。孩子不听话,用“卖你去做戏”吓唬他,很有效果。 还有人说,戏班拜神,供桌上的猪头是翻过来摆着的,做戏的人“勿面”。是不是这样,真想亲眼看一看,可惜没这个机会。至今还是一个未解开的结。 戏院搬走了。祠堂在整修。 从此以后,电报局设在郑厝祠。解放以后,邮电合一,就称为邮电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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