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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潮汕平原,逢年过节乡下人才有机会看潮剧。

每逢这种时候,人们就在神庙前搭建戏台,唱戏给神仙看,所以也叫“塗脚戏”。既然是给神看,演的、看的都马虎不得,演的认真看的也认真。若是村里捐款者众,银钱充裕,说不定就能看到“斗戏”——神庙的两边各搭一戏台,周边插满彩旗,请远近闻名的两个戏班通宵达旦地表演,“唱对台戏”。可以想象,舞台上灯火通明,戏装艳丽,一边是锣与钹的清亮碰撞,一边是二弦和唢呐的尖脆高亢;一边是旋律逶迤唱腔轻婉的青衣,一边是气饱声亮、粗犷高亢的“乌面”(净);一边是拉拉扯扯缠绵悱恻催人泪下,一边是揿胸提袍伸首缩颈惹来阵阵欢笑。两边的观众如潮涨潮落,此消彼长。

《金花女》《苏六娘》《彩楼记》《荔镜记》……这些戏出让观者看到人生的悲欢离合生命的大起大落,穷酸书生转眼高中状元,善良民女一不小心成为诰命夫人……演到精彩处,观众就会忍不住“丢彩”,将钱币纷纷投向戏台,忘了带钱的手痒了怎么办?解下巾帻、衣带、香囊抛掷上去,待第二天再拿钱将自己的东西赎回。两边的戏班,以获得钱物更多的一方胜出。

当然,也有多个戏班同时较量的,那样气势就更加宏大了。胜者由组织者颁发“潮剧之王”“梨园夺冠”“声艺超群”等锦旗,往后走到哪里,将锦旗挂列于戏棚两侧,既长自己志气,也达到宣传的效果。

关于“斗戏”,乡人庄群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曾录下老一辈戏剧家连裕斌的所见所闻:在一次“斗戏”中,“老宝顺班”输给了“老正顺班”与“老怡梨香班”,灰溜溜地渡海到南洋,边演出边苦练好戏,厉兵秣马,翌年又回来再“斗”。那天晚上10时许,观众仍寥寥。“老宝顺”抓住“入夜”的黄金时间,换演新排的拿手好戏《箍桶案》,名叫“尼姑”的著名老丑高呼一声:“去箍桶了呀——”响如惊雷,地动山摇,不但把其他戏台前的观众都招揽过来,就连附近的路人也被吸引了,都说“快去看‘尼姑’丑出来箍桶呀!”结果“老宝顺”的台前人山人海,夺得锦旗争回了脸面,从此声名大振,戏迷都说“‘老宝顺’,无看心头混(乱)”。

“斗戏”的赢与输,关键要看剧本情节是否抓人,有没有名角登场,还有就是他们的声色艺是不是真正打动观众。“斗戏”的作用,在活跃城乡民众的文化生活的同时,也促进了各个潮剧帮派的艺术交流与提高。毕竟那时候,草台班子不少,常常鱼目混珠。他们一方面是看“米”下锅,另一方面也常因连轴转而疲劳演出,错漏不断。潮汕有句俗语叫“老老戏做到唔知挂须”,就是挖苦一位露马脚的演员——演张飞的他拿着八丈长矛匆匆上台高喊一声:“燕人张翼德……”正待说“是也”,左手顺势一捋胡子,不对劲,忘了挂上了,心里暗暗叫苦,只好硬着头皮接了一句“……之弟张样(“张样”在潮语中是装模作样的意思)是也。”演对手戏的演员趁机说:“某不杀无名小将,快快回去叫你兄张飞前来受死”。“张样”见有台阶可下即刻回应:“气煞我也,待我回去请我大哥出阵……”马上拨马回营(入台)挂上胡须,回头再来:“张飞在此,何方无名小卒,胆敢口出狂言,吓我兄弟……”

还有一个笑话,更加说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糊弄不得。话说某戏班到乡下演出,曲终人散,戏班的人见一小屁孩仍蹲在台下不肯离去,遂上前询问。那孩子说:“我在这里给你们看马呢。”戏班的人更加好奇,“这里只有戏棚板,哪来的马匹?”孩子认真地说:“早间你们有位武将把‘马’缚在棚角,有缚无解,这马不是还在吗?”面对这位忠实的“小粉丝”,自知漏掉了这一动作的演员羞得脸红耳赤。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潮剧的发展进入高潮,潮剧团先后两次晋京演出,“南国鲜花”香飘京华。毛泽东等国家领导人接见了潮剧演员,潮剧也因此引起了国内外一大批文化界名士的赞誉。老舍先生曾经满怀深情地为潮剧潮曲写下诗句:

莫夸骑鹤下扬州,渴慕潮汕数十秋;

得句驰书傲子女,春宵听曲在汕头。

待到我懂事时,“斗戏”已极为罕见,但仍有潮剧团来到乡镇演出。我祖母很爱看戏,每一回都要看到半夜三更。陪着她的我已经困倦不堪,她却还精神抖擞地骂了一路,戏里的那些奸臣、悍妇、小人都成了她还有许多老妇人的众矢之的。那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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