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和木屐

    大热的夏天，很多人家总把室内地板擦得光亮，成天光着脚板走来走去，来访客人一进门就脱鞋，连主人提供的拖鞋也不穿，享受一阵接地气，大呼“爽”。其实在我们孩提时代，这种机会天天都有，根本不值一提。

    过去潮汕人穿鞋着袜者少，孩子们更甚，很多人不只在家里打赤脚，上学也光着脚板，一路上不管碎石、砂砾硌脚底，还是夏天炽热的柏油路水泥路烫脚皮，过刀山下油锅似的踮着脚蹦蹦跳跳，择路蛇行。长期的磨练，磨出一双老茧又厚又硬的铁脚板，不知硌不觉烫，与一双牲口蹄子无异，只是近脚后跟的边缘像被刀子刻出来一样成年裂痕道道，冬天让干燥的北风一刮，裂缝更多更深，有的张开口子可见里面红红的血色，大人用点润肤脂、雪花膏之类涂涂了事，还是不穿鞋。但双脚毕竟是皮肉做的，一年到头赤着脚疯跑，免不了划破扎破几个口子，三天两头这里感染了那里化脓了，最是烦心。

    打赤脚在北方似乎很少见，看过宋丹丹小品的人，一定记得扮成一个农村老妇的她坐在炕沿，取下脚上一只鞋子比划着说的那句台词：“……现在鞋上去了，腿上不去了。”在北方穿鞋从来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即使在过去的穷山沟里，农民再穷，下地还是穿着一双布鞋，尽管那鞋是自己做的，可能缝缝补补已经无法再破了。屋外打赤膊者有的是，打赤脚者可能只是吵起架来一时冲动，脱下鞋子拿到手里吓唬着要拍人。从前北方村妇空闲时纳鞋底，就像我们这里的妇女绣花织网一样司空见惯，因为她们的家人常穿鞋，耗鞋多。

    身居亚热带地区的潮汕人少穿鞋不全是因为鞋贵钱少的缘故，光着脚丫子其实很舒服。南方雨季长雨水多，农村沟渠纵横，水田遍布，下水田趟沟渠老是脱鞋穿鞋的太麻烦，冬天又短又不很冷，干脆就“穿”着脚上这双“人皮鞋”，水陆两用，真正的泥腿子。城市里虽然没多少污泥浊水，走在干爽的地上也是光脚丫凉快轻松，下雨天更好玩，孩子们拿脚丫子戽水打水仗，乐不思归。只是从前赤脚在外面走街串巷，晚上肯定带回来两脚泥尘，所以上床睡觉之前不洗澡的话一定要洗脚，谁要是自己“懒洗脚”就要家里“勤洗被”了。

    既然说到赤脚，木屐这一古老的中国服饰不得不提。再往前追忆，一段穿木屐的时光记忆忧新。过年了，人人穿上新衣裳，脚上不能再赤裸裸的，很多潮汕人穿上一双新的木屐（我们称作“脚屐”）过年。潮汕木屐曾经因为穿得很普遍而远近闻名，那时候，外面的木屐店比现在的鞋店少不了多少，店里的架上木屐琳琅满目，款式繁多，既有男女老少之分，又有高低平凹方圆之别；有白胚的，有上了油漆的，有画上各种花卉鸟兽的，还有专门穿来出花园的“红脚屐”；屐皮有橡胶的、棕绳的、皮革的、塑料的等等。小孩子喜欢在屐底钉上几枚钢钉，晚上在水泥路石板路上拖着跑，钢钉磨出一路火光闪闪，竹板似的敲击声阵阵，堪比现在那些闪烁着电光奏着音乐的童鞋。当然，木屐又硬又重，穿在脚上并不舒服，我们一般都是晚上洗完澡以后才被迫穿上一阵子，能赤脚的时候还是赤脚好。有个故事说，木屐店有一天来了一位顾客，投诉说他买的木屐太不耐用，才穿了六七年屐皮就裂了。店主听了眼睛一亮，一双木屐穿六七年才坏？多么经久耐用！马上向其他顾客夸耀起来。那顾客赶紧解释：这双木屐每年只在正月初一到初三穿的，就是说一共才穿了20天左右。

    自从物美价廉的塑料拖鞋问世，穿木屐打赤脚的时代很快过去了，现在家庭收入多了，工业化生产的鞋子便宜了，而且越做越好穿，再也不被当作一种累赘，潮汕人出门早就都穿鞋着袜了，就是大热天也要穿一双凉鞋垫底，小孩子当然更不可能光着脚丫子到路上跑了。

    如今手工制作的木屐居然被摆上某些精品店里的贵重物品位置，而且有人不惜重金买走，不知道去作摆设呢，还是穿来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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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 《汕头特区晚报》2013-07-25
作 者： 江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