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兴宁市宁江边的潮州会馆的矮墙内,我嗅到了一阵花香,酷似蕙兰的香气,它使我移步,墙角的几株指甲花旁,有一丛小灌木。守门老人说:“这是鱼子兰。”呵,鱼子兰,正发着密匝匝如鱼子的小花蕾,在古色古香的潮州会馆里,洋溢着的一股绵绵不绝的幽香,忽然间使我把它与这条江上六篷船的传说联想了起来……
    据说,清代的宁江上航行着一种昂首巨腹、曳着蜂蝶帆的六篷船。这是一种载客、玩乐的花艇。随流域经济的繁荣应运而生。
    六篷船的船娘多是水上人家(疍家)的女子,她们往来于韩江流域上下,或从这上游的宁江、梅江、程江伴客下游潮州府城,或从澄海诸溪上溯而来。停泊在这潮州商人建的会馆(当年叫两海会馆)的码头边。在这里,常常会接到三三两两的要到东江、或梅江做生意的客商,谈妥几个价钱,便又解缆下落水口、清溪,这段水路平稳,是客商较放松的旅途,因为不论到龙川、惠州、梅邑或五华的山区,他们都还有些艰险的水路和陆路要走。而船娘则会抓紧时机做些买艺或卖笑的生计。
内河埠镇往往因水路而繁荣,清乾隆后、潮盐、布、山货的集散,使这西河桥上下泊满了南来北往的船只,其中多是疍家人的舟楫,有不少的船上置着盆花盆草,饶宗颐《潮州志》说:“六篷船……疍女多簪鱼卵兰,口嚼槟榔,度曲卖媚……”
    这里说的“鱼卵兰”就是鱼子兰,潮州人叫米仔兰、珠兰、五叶兰或树兰,长在寻常人家的庭院里,会发出沁人的奇香。据说康熙年间,多愁善感的一代词人纳兰性德对它情有独钟,移情寄物,他认为鱼子兰的香是晋朝石崇的爱妾绿珠所遗,花,也是她的泪珠变成的。为此,他写了一首小诗:“石家金谷里,三斛买名姬。绿比琅玕嫩,圆应木难移。若兰芳竞体,当暑粟生机。身向楼前坠,遗香泪满枝。”
    石崇当年以三斛珍珠赎姬,而绿珠也以死相报。于是,鱼子兰变得出名了,它的香是美人所遗,代表爱情的坚贞。六篷船的船娘们纷纷折下这种奇香的花枝簪在髻上,或用它“压眉尖”。来表现自己的品位,也表达她们深藏内心的美好愿望。
    疍人古来爱花,如上述的盆花盆草,兴宁诗人胡曦说是“疍家遗俗。” 事实上,船娘爱花,居花船、葬花冢。做过兴宁典史的俞蛟,曾在宁江边的官舍把这些船娘的身世写进《梦厂杂著·潮嘉风月》一书里,如对郭十娘的记述:“未几,十娘奄逝,埋香黄土。柳南携尊哭奠。其生前爱桃花,为购数十株,环种墓门。”就是一个例子。府城人林大川的《韩江记》,则记述了“江上侠妓”魏阿星死葬西湖山花冢的故事。
    有趣的是,潮州城后来所谓临花船“看花”,实是从六篷船船置花草之俗引申于观赏船娘,如清陈方平《潮汕竹枝词》云:“纷纷画艇漾中流,上下真成镜里游。人影衣香何处觅,卖花声在妓船头。”而船娘爱花,客人自送,如见面之礼,以花作为传媒,古瀛潮州,即使是娼妓之家,居然也有此风雅浪漫之事俗;于是,疍船头便不断卖花之声。据记载,当时六篷船所需花卉,出自潮州东津一带乡村。
    清郑昌时的《韩江竹枝词》第二首写道:“卖花声里启香奁,旋向红窗揭翠帘。鱼子兰兼珠价重,绿云分穗压眉尖。”看来,由于疍女喜爱在发髻上簪鱼子兰花,弄得这种普通的小花的价格也变得珠贵起来。
    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是鱼子兰引出的清代韩江流域的所谓“平康盛事”的点滴;而今,这些地方上的久远、迷离的轶事,也许已没有多少人能将其一一述说,只有西河桥下、潮州会馆、墙角的这株小灌木,还不倦地、散发着当年一样的香气……
    鱼子兰虽有兰名,却不是兰花。它是楝科的一种灌木,如果没有修剪,可能长成几公尺高的小乔木,它在岭南和潮汕的庭园里很常见,清康熙《海阳县志。物产考》:“有树兰大者名三叶,小者名五叶,花如鱼子,初青,久变黄色,香甚幽细,亦名珠兰。
    鱼子兰又名珠兰,或叫珍珠兰,但珍珠兰却另有所属,由于花形相近,人们容易把鱼子兰与珍珠兰合二为一。李调元《南越笔记》:“珍珠兰,藤本,花蕊累累如贯珠,骈附于梗,色微黄,香特浓郁,又如鱼子状,亦名鱼子兰。”清厉荃 《事物异名录·花卉》中也认为两者是同一种植物。
    其实,珍珠兰又叫鸡爪兰,在植物学为金粟兰科金粟兰属,藤本丛生植物。叶对生,圆卵形,茎有节,直立或铺散生长,株高30—60厘米。穗状花序顶生,小花黄绿色似鱼子兰,花期在5月至10月,它的花形和花序又像串串珍珠,亦如鸡爪,故名。笔者小时老屋花坛有一株鸡爪兰,它与鱼子兰的最大区别是它不像是树,且花香的香味也不完全相同。
    鱼子兰的生态平凡、清雅,没有牡丹、玫瑰的美艳动人,它的花蕾细小、不显眼,但在这美丽的宁江边,韩江的江源头,让我嗅到的,却是一股古老、悠远之香韵,内心欣然而喜……
    在清代中末叶,韩江六篷船的活动范围,曾达上游的兴宁城的宁江水面。
    宁江水自北而南地流淌着,在兴城至水口这一段称为西河。清代兴宁诗人胡曦《登水口塔》诗云:“水口行舟路,临流一塔悬。涯鱼俯危石,篷蝶溯前川。”正是描述这一带的景色。
    西河风光秀丽,古来生活着捕鱼装载为生的疍民。清代乾嘉以后,因为内河鱼资源的逐渐减少,而物资集散又使水运发达,经济的刺激,使许多疍船变成载客、游乐的六篷船,加之韩江下游潮属各县的商贾从梅江来来往往,西河岸一带码头,盐铺、米店、土产店、歌妓院、白汲楼十分热闹。兴宁典史俞蛟的《潮嘉风月记》所记的兴宁名妓郭十娘就居住在西门外的琅嬛楼上。
    旧时,沿河这一带都停泊着蛋民的六篷花艇,日间橹声欸乃、夜里筝笛笙歌;西河上有一条古色古香的浮桥,据说它是模仿府城潮州湘子桥梭船的式样,用铁缆4根连结木船24艘,上铺木板供人来往。河水在浮桥下不停地流淌着;河岸,是许多高高低低的木桁支撑着的大小不一的高脚寮———这种寮屋,即是蛋民从船居乡陆上的延伸。就是说,它象征着韩江流域上游的疍民已开始上陆了。西河边宽阔的河滩上,还有一座海阳县、澄海县的商人建的古色古香的两海会馆,里面供奉着天妃娘娘等神柢,商人、疍民、六篷船的船娘按着节序、航次祭祀,香火不断。
    胡曦的二首《宁水竹枝词》这样描述西河———“观澜门(西门)外接河流,估舶征帆傍水鸥。明月画桥烟柳际,管弦声里似扬州。”“六篷船好四弦哀,花柳河西岁月催。老去秋娘风貌减,琵琶愁唱到春来。”
    事实上,兴宁古有“小南京”之称,诗人说它“似扬州”并不过分。但西河上的花艇,有的是从梅州的百花洲上溯而来。据说,乾隆十一年,嘉应州知州王者辅在梅城南门的江岸建了座“观澜亭”(八角亭),以接待从水路而来的官员。八角亭对面就是美丽的百花洲,来访官员常驻足于此观赏景色,那里也是韩江上游的六篷船的停泊点。
    那时,百花洲、八角亭码头聚泊的六篷船,常载着游客来兴宁城的西河一带游乐,其中多是商人、文士、来往吏员和随从。这样一来,西河上的花舫来来往往,曲笛笙歌,于是蝴蝶会这种乘船赏景的游乐方式也应运而生。
    胡曦的另一首竹枝词云:“一样往来百花洲,柳月苹风画舫游,蝴蝶推篷蝴蝶会,箫声吹落倚云楼。”
    胡曦诗中的花舫就是时来西河的六篷船,而蝴蝶篷本是广东内河船的一种篷式,蕉岭诗人黄香铁曾记述:“蝴蝶篷式用篾篷,两翼张白布为帆,如蝶翼然。”但这里专指六篷船的篷式,为什么呢?因为当时张白布作篷的只有韩江六篷船。推篷,是向前推出的一种遮阳的竹篾拱篷,而倚云楼,则是西河岸上一家有名的酒楼。这样看来,这种游乐活动是从六篷船上又延续到岸上的酒楼。
    而诗中的“蝴蝶会”具体内容有什么呢?据说,“蝴蝶会”原是旧时文人雅士的一种饮乐节目,也叫“蝴蝶酒会”。在宁江,它的方式大约是这样的:即由东道主人出正宗特产长乐烧酒(五华特产)一瓶,与会者每人轮流向酒家点出自认为最可口的菜式与众共赏,自然也允许参与者自备特色菜肴一碟参加酒会的。菜肴既为自备、可不计其精细或是否合乎众口,但凑一菜式与大家共享即可。席上文士们轮流作为东道,各逞其能,筵间论文斗韵,联句拈字,或专点六篷船和酒楼具体的某位歌妓以琵琶、箫笛吹拉弹唱,以此助食趣诗兴,为风雅之举。
    从诗中看,除了在六篷船上,娱乐的地点,明显与临西河的倚云楼有关。而这种饮乐方式,兴宁城俗称“壶碟小饮”,有酒方能有饮,那么,为什么叫“蝴蝶会”呢?很巧,“壶碟”与“蝴蝶”谐音,又与六篷船有关。此亦韩江六篷船一食俗轶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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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 粤东新闻网
作 者: 蔡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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