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小学的时候,家乡樟林的八街六社、闾里小巷,经常能看到我的身影。清晨,似醒非醒的天空上,几颗星星懒洋洋地惺松着睡眼,偶尔眨一眨。此时,我也从梦乡醒来,穿着一双木屐,走街串巷,在石仔路上“哒,哒,哒”地敲得脆响。当五更鸡用它的高音唱来了白昼,我的木屐打击乐也敲响了每天生活的序幕。

  我一手挎着盛了几十个屐桃包的竹篮,一手捂在嘴角,一路叫卖:“酥、香、脆的屐桃包——”叫卖声和木屐敲击石仔的声音一样响亮。要是在冬天,北风如刀,我仍得把脖子缩进衣领里,唱响我的行程,让屐桃包在长街短巷飘香。

  这些叫卖的屐桃包,是从墟镇里一户专营小吃的作坊贩来的,你给他代销多少,他都给你二成的盈利。

  每天一早我走进作坊,就看见一个大泥炉中柴火正旺。炉上放着一口铁鼎,半鼎花生油热气腾腾,师傅一手拿着一支带着长柄的勺子,一手拿着竹夹子,正在油炸屐桃包。这勺子是用铁皮箍成一个直径一寸多、高五六厘米的圆箍,底面封住,敞开的口子比底略为宽些,这是炸屐桃包的盏子。盏子由一支长长的粗铁丝般大小的铁柄连着,师傅正是用这根长柄操作的。这勺子有大、中、小几种型号,大号的盏子炸的时间要稍长一些。

  师傅先在勺子里倒进一点点稀薄的面浆,左右摇匀,再放进馅料,馅料由煮熟了的白豆或赤豆、芋丝和葱花合成,稍稍抹平,上面用面浆封顶,炸大号包还要在面上放二三只涂虾。

  勺子一放进油里,油锅里的油立刻欢腾起来,气泡争先恐后往上窜,并有微微“哔哔剥剥”的声音。包子泛黄的时候,就用竹夹子把它从盏里脱开来,在油锅里翻滚两三下。火候很重要,炸的时间太长,包面就会变焦,吃起来味苦。包捞起来后放进套在鼎面上的铁网架滤油,滤过油后才把它夹到大铁盘里去,等着出售或外卖。这些圆墩墩的、城里人叫猪脚圈的油炸包子,极像古代小脚女人脚上穿着的屐桃,所以,樟林人都叫它屐桃包。

  黄澄澄的屐桃包最好趁热吃,咬一口,烫嘴,脆酥酥地爽口,一股扑鼻的香味,比起现时孩子们到肯德基吃汉堡包还爽。因此,我外卖时,总是用一块厚布盖着竹篮里的屐桃包,让人家买到它时还热着。

  潮汕人家早餐喜欢用屐桃包佐饭。吃早粥时,夹一个屐桃包,蘸上等鱼露配糜,是一种很好的享受。而且,这样的小吃便宜,价钱不高,当年,小号的一个1分钱,中号的一个2分钱,大号的一个才3分钱,还有两三只像睡在沙发上一样的涂虾躺在上面,金黄中泛着红晕,宛若一件精妙的艺术品,十分养眼。这屐桃包墟镇上的人爱吃,也吃得起。

  我每次上街叫卖,屐声便成了一种讯号。一些人家在这个时辰听到“哒,哒,哒”的屐声,就知道“屐桃包弟”来了。我常常在一户大院前面放慢脚步。这一家的门楼墙灰岗石磨得镜子一样光滑照人。门楼肚的石壁雕花镂鸟,刻着字画,屋檐下有一屏一屏的立体人物。这是当地的殷实人家。当我好奇地张望时,大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只粉嫩粉嫩的手便伸出来,手心攥着一把小钱,一只眼睛和半边脸露了出来,看着篮子。我便照钱的多少,如数送上屐桃包,没有讲价,也不用找零。

  走着转着我走进僻居陋巷,这里住着当家人过洋谋生的侨户。他们虽算不上豪富大户,但因为“侨批时时寄”,多少也是殷实人家。他们听到我的屐声,便打开一扇木门,站在半截栏杆门内与我交易。

  最有趣的是西街小五金店的点白铁秃头老叔,每天我从他的铺前经过的时候,他已经把铺窗板开了条缝。当我把篮子放在铺台上,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脑袋,便从篮子里拿了两个包子,把几张碎币丢进我的篮子里,一句话也没说,笑呵呵地转过身去。我把钱一点,不差分文。

  不欺不诈是古港人的禀性。当然,买屐桃包的人也有挑大拣小的,不过这样的人在我们这墟镇并不多。

  每天回到家里,就把钱交给满脸堆笑的母亲。算一算,一个早上总能赚到一角几分钱,母亲用它一点一点给我积攒学费。有时,行情不好,有一两个卖不出去,母亲会拿出一个奖励我,另一个切成几块,留给弟妹享享口福。像我们这个靠父母吃粉笔灰过日子的家庭,早餐能用屐桃包佐饭,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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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 《汕头特区晚报》2003-08-13
作 者: 郭作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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