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林文月教授的散文集《京都一年》,深为她流丽的文笔和优雅的情怀所吸引。于是,又托友人从网上购到她的《饮膳札记》随笔。《饮膳札记》的副标题是“女教授的19道私房佳肴”,却不料其中第一道佳肴就是“潮州鱼翅”。林文月女士在开篇说道:“从前,若有人问我最爱吃的菜肴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潮州鱼翅’。那种浓郁而细致的口感味觉,即使在美不胜收的中国南北佳肴里,也应该可以算得上是人间美味之首吧。”林女士喜欢潮州鱼翅的原因是在“我所吃过的鱼翅中,以泰国曼谷街巷内一家潮州老华侨所制作的印象最为深刻。那店面丝毫不起眼,桌椅摆设亦极简单,只卖鱼翅与煲明虾二色,皆以小砂锅盛之,每人一小锅。热腾腾香馥馥的小砂锅内,除了黄亮浓稠的羹汤,只见两片小排翅,滴上两三滴红色的香醋食之,无论口感与味觉均属一流。”因此,她博采众长,在家庭琢磨制作这道名菜。她的经验在于买来的干鱼翅须经过三次泡发,“这三次发鱼翅,几乎耗费自晨至昏大半天的工夫,或许令人感到不耐烦;但文学艺术之经营,不也需时耗神费工夫吗?如果你能以艺术之经营看待烹饪,则这半天的工夫就算不了什么了。”而煨潮州鱼翅的高汤用材“是一只鸡、一只猪脚与一段火腿。鸡一定要用土鸡,唯不必太大;猪脚,可用前蹄,无须肉多;至于火腿,可取横切的一整段,务必将皮上及周围的杂质脏东西剔除干净,以免熬出来的汤带怪味。”

  林文月教授烹制的佳肴潮州鱼翅除了孝敬她的父亲(书前有“父亲最后一次年夜饭,我喂他吃鱼翅”照片一帧)外,“有一段时间,我也时时邀约台静农先生和孔德成先生。两位老师都是美食家,故烹调之际便也格外用心。每当有鱼翅这一道菜上桌时,孔先生总是站起来对我举杯说:‘鱼翅上桌,我们要特别感谢女主人!’而台先生和其它作陪的同桌友朋也都纷纷起身举杯。宴客的乐趣,其实往往在于饮膳间的许多细琐记忆当中。”

  潮州鱼翅这道菜其实在清代就很出名,据徐珂《清稗类钞》记载,“粤东筵席之肴,最贵重者为清炖荷包鱼翅。价昂,每碗至十数金。闽人制者亚之。”清代所言粤东即指潮州府,这里还特别指出闽菜鱼翅不如潮州。该书谓“鱼翅难烂,须煮两日”,“用好火腿、好鸡汤,加鲜笋、冰糖钱许煨烂”。至现在潮汕地区,清炖鱼翅仍居十大金牌潮菜之榜首。民国时期北京的“谭家菜”十分著名,学者名流都喜欢这种家庭式宴席,四十银元一桌尚须予订,其中名馔有清蒸鱼翅和红炖海参。不久前《潮州日报》有文章披露,其掌勺人即书画鉴赏家谭篆青的如夫人、饶平女子赵荔凤,可知名扬海内的“谭家菜”也以潮州鱼翅为主体。香港潮籍美食家蔡澜在《蔡澜食材字典续编》中也有文章盛赞潮州鱼翅,可见潮州鱼翅出现在台湾大学女教授林文月笔下就不是偶然的了。

  林文月是散文名家,1978年在《过年·萝卜糕·童年》一文中便提到从看母亲做萝卜糕到自己下厨制作的过年情景。1984年在《过年心情》一文中说:“最能表现过年气氛的具体事项,恐怕是吃萝卜糕了”,萝卜糕“我们一向惯用台语‘菜头粿’。”《饮膳札记》也用不少篇幅来记述萝卜糕:“萝卜糕是家人团聚的年夜饭中不可缺的,而农历年终日,往往在二十九日,所以我们从小习惯跟着父母称除夕为‘二九暝’。制作萝卜糕的时间,最好在二九暝前两天,以避免与烹调其它菜肴冲突而添加忙碌;太早制作,则又恐放置久而失去新鲜味。”林文月的先生郭豫伦是潮州人,所以她“婚后学得豫伦家乡的潮州式萝卜糕,更受我们的儿女喜爱。”她强调“潮州式萝卜糕蒸出来,较诸台湾式或广东式萝卜糕稍硬而有嚼劲,其差别在于萝卜刨丝后不入锅焖炒,直接把生萝卜丝与米桨混合蒸制。”以下就不厌其详地描述了过年前制作萝卜糕的全过程,其中那“满水大火蒸约一小时到一小时半,可取一枝筷子插入,不会黏沾,且闻到浓郁的萝卜香气,便表示已经蒸熟了。”读来颇感亲切,笔者童年时所见母亲试探菜头粿  是否已蒸熟就是这个样子。今日潮州也是将萝卜糕直呼为“菜头粿”,且有“菜头粿热单畔”的俗语,指的是食时煎炒方法。潮籍学者陈平原先生在读《饮膳札记》并为之作序时说:“其中说到潮式萝卜糕和台式或广式萝卜糕的差异,”“让我恍然大悟,这么多年来,每当有广州或台湾的朋友向我极力推荐他们的‘名品’萝卜糕时,我总觉得味道不大对;原来‘此糕非彼糕’,儿时的深刻记忆,竟成了某种‘接受障碍’。”

  《饮膳札记》中的芋泥,虽为闽南甜点,其实过去也是潮菜名点,多放在宴席最后。林教授制作芋泥材料“仅大芋头、猪油、砂糖及红枣、少许桂花酱”而已。林文月的制作芋泥要点是蒸熟芋片压泥一定要“不留残余颗粒才好,”“我曾经看过坊间的一些食谱记述,要加入一些清水以制作芋泥。但我个人经验是不必加入一滴水,全靠油与糖来使芋泥呈软滑。至于另外有些人以植物油入猪油中,或减少用油量,以达到卫生之目的,亦为我所不取。”在记述与台大同事吃芋泥趣事后,林教授说:“虽然芋泥由淀粉、猪油与砂糖制成,三样都是容易导致肥胖的原料,为讲究健康苗条身材之现代人所畏避。但我曾见过西方人士制作糕点过程,其面粉、黄油、牛奶、砂糖以及巧克力等热量亦颇高,且用量十分惊人,绝不在制作芋泥之下。况芋泥香甜可口,偶尔尝食一二汤匙,回味无穷,又何妨?”

  这道菜在潮州本土已渐渐远离筵席,倒是在东南亚仍能见其踪影。十年前,民俗学家邓云乡在新加坡最大的潮州酒楼,吃了鱼翅羹之后又吃芋泥甜品,赞美“潮州菜中芋艿糕作的很好吃。”(见邓云乡《书情旧梦·狮城杂忆》)

  《饮膳札记》19道私房佳肴中,炒米粉、清炒虾仁、五柳鱼等也能见到潮州菜的影子,这里就不多引述了。

  林文月是《台湾通史》一书作者连横的外孙女,她自己在台湾大学教授古典文学,著有《谢灵运传》,也翻译过日本文学名著《枕草子》。她的散文著作《饮膳札记》举重若轻,却不经意地写到潮州许多菜肴。尽管作者认为“宴会的目的,飨以佳肴固然重要,制造饮食欢谈的气氛更可贵,”笔端常常写到师友在宴饮中欢聚之情,我还是从中拈出有关潮菜的描述介绍给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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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 《潮州日报》2009-10-21
作 者: 居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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