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骑楼时代”和“马路时代”
    如果以1920年代汕头设立市政厅及此后大规模拆建马路为时间节点,大致可以从三个维度来辨认当时汕头旧街区出现的显著变化:一是城市纹理开始从“街巷时代”走向“马路时代”;二是城区的建筑结构开始由“砖木结构时代”走向“半公革+公革时代”;三是商业业态由“栈房+批发”的“行铺时代”走向“零售和批发并重”的“骑楼时代”。
    对一个商业城市来说,促进城市纹理和建筑结构发生变化的原动力还是商业的力量。去年笔者写了一篇题为《关于广州骑楼群的一种文化解读》的随笔,文中探讨过广州的商业业态演化和广州进入“马路时代”和“骑楼时代”的对应关系:第一,由于100多年前广州原有的小街窄巷和临街小商铺,已经无法满足近代商业大量货物和人流的集聚与扩散,为了形成较大型的商业集聚区,洋式店面、商住仓储合一的“连体”骑楼也就应运而生了。因此,骑楼群的建设是上世纪初叶广州商业“转型升级”的产物,骑楼群亦成为广州主要商业区的标志性建筑。第二,骑楼必须建在比较宽敞的“近代”马路边,这是广州商业的“近代业态”要求。
    从1886年张之洞在“省河”珠江北岸天字码头修筑堤岸兴建马路起,至1921年2月广州市政厅成立时,广州城内已建成17英里近代马路。广州开始进入“马路时代”。第三,大马路、骑楼群、公交车、排水系统、公园、医院、学校的出现,使广州一步步从“中世纪大都会”逐渐变成具有一切近代元素的真正城市。
    汕头发生的一切和广州是如此的相似:和1842年广州被列入第一批通商口岸一样,1860年的汕头开埠,仅仅是60年后旧街区跨入“马路时代”和“骑楼时代”的充分条件之一。多元化的商业力量的发育,特别是本土的、华侨的和西方的商业资源的集聚,带来城区人口规模的急剧膨胀、消费需求和服务需求的增长,从而又引致了零售商业等新的商业业态的兴起,加之水泥、钢筋等新型建材的应用,这一切的变化才是汕头紧随着广州拆建马路、建筑骑楼,发展为近代商业城市的必要条件。
    于是,来自潮汕平原以及粤东山区的许多乡村知识分子纷纷被这座新兴商埠所吸引,其中也包括我的祖父。因为在这里已经不单单需要商人、账房先生和装卸南北杂货的苦力,也同样需要教师、医师、规划师、工程师;也需要有人去开工厂、办报纸、当市长,有人去建立和管理教堂、善堂和警察局。所以,1920年代是汕头城区的产业、社会、文化、环境、治安体系迅速完善,整个城市治理体系发生质变的时期。
    修骑楼、开马路、选择“半公革”或“公革”结构等等“纯建筑活动”,也能够影响一个城市治理体系的成长或衰败吗?英国人里查德·罗杰斯和安妮·鲍尔认为,“建筑通过创造一种环境秩序与美感,将居住区复杂而互动的活动‘黏结起来’而满足人类的需求。而我们城市衰败的环境状况则使社区四分五裂,迫使有些人逃离,留下的人则无奈地生活在被弃置的状态中。”这是他们在一本叫《小国城市》的小书中提出来的。作为“工业革命”的摇篮,英国的城市是建立在经典的工业化基础之上的,因而也是旧城衰败最早和最多的国家。作者里查德·罗杰斯既是一名国际知名的城市建筑学家,又担任过英国副首相,《小国城市》一书就是他1998年领导政府的“城市特别工作组”时,致力于复兴英国城镇的实践总结。
    4.旧街区:蔓延、放弃与重返
    如此说来,“半公革”建筑结构的老化,维护成本的居高不下,还不是我们家“逃离”南薰里的真正原因。“小公园”一带的旧建筑群中,包括“南生公司”、“汕头大厦”、“电报大楼”等等当年的“标志性建筑”,就有不少是“全公革”的,今天不也照样被抛弃了?可见,城市治理体系的瓦解,才是旧街区被放弃的深层原因。
    一个城市治理体系的瓦解,是从人口的流失开始的,人口流失又往往与谋求居住条件的改善有关。谁能否认上一世纪80年代中后期,许多汕头人通过“三三四”和“二二六”的方式获得“经济实惠型”住房的正当性呢?问题在于,如果城市的公共服务资源的增长总是慢于新城区的蔓延,当有限的公共资源过度向新城区倾斜之后,新城区每一条的道路和绿地的开拓,每一座学校和医院的兴建,背后总是以旧街区的马路和下水道无力修缮、原有教育、卫生、治安设施无力改进为代价的。而旧街区的产业规模和市场需求日趋萎缩,“骑楼时代”修建的建筑群日趋倾圮,原本相互守望的邻里关系日趋疏离,旧街区就变得四分五裂而毫无生气,再也没有足够的财力和人气,将整个城市“复杂而互动的活动”黏结起来。此时,对地方当局而言,旧街区的公共设施和治理体系“修不胜修”了;对原住民而言,旧街区的住房也“修不胜修”了。“逃离”和放弃,也就成了决策者们和原住民们的无奈选择。
    旧街区的蔓延与抛弃,发生在伯明翰、曼彻斯特、巴塞罗那、底特律,也同样发生在广州、湛江和汕头。“问题城市”的再造,早就是个国际问题了。只不过汕头旧街区衰败速度之快、衰败面积之集中,让人觉得有点刺眼而已。当下许多关心汕头进步的人士都在呼吁,赶紧保护好汕头旧街区的骑楼群和外马路沿线的独栋别墅。其实,单单是保存和复原旧建筑,并不足以振兴整个旧街区。如果导致当初“逃离”旧街区的所有问题未能解决,像样一点的医院、学校、市场、公共服务机构照样稀缺,即使将骑楼街复原得美轮美奂,也照样无法复原现代城市生活所需要的“环境秩序与美感”,因为老街区的产业、社会、文化、环境、治安等“复杂而互动的活动”,已经无法通过城区的治理体系被再次黏结起来。更何况今天的汕头市民,早已不能适应楼层没有卫浴设备、楼梯陡峭昏暗、楼下没有路树绿带的“骑楼时代”生活方式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优质的公共服务资源重新被集聚到旧街区,在“小公园”、西堤路和乌桥地区,也有许多间汕头市教育质量最好的小学,配备着全市最优秀的校长和老师;也有许多间最好的医院,配备着全市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和最顶尖的医生护士;那个时候,人们就可能重返被无奈抛弃的旧城,旧街区的再造和活化就可能成为现实。当然,这一切取决于决策者们的战略定力——愿意像巴塞罗那、伯明翰和纽约一样,通过艰辛的努力,来重新构筑旧街区的城市治理体系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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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 摘自“汕头都市报”2014、2、15
作 者: 陈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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