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稀饭,潮汕话叫“muê5”(妹5),本字即“糜”,如:“日昼食糜抑是食饭(午饭吃粥还是干饭)?”潮人是个嗜食糜、善煮糜的族群。“糜”的种类繁多,数不胜数,什么“虾糜”、“蟹糜”、“佃鱼糜”、“蚝囝糜”、“猪肉糜”、“甜秫米糜”……曾经的汕头市长平路千米长街的夜宵大排档,吸引了无数的本地人不说,有很多外地游客吃货也慕名而来。无论是在潮汕本土吃“夜糜”,还是在香港吃“潮州打唥”,都是人间快意之事。
    因而,我在给潮菜大师钟成泉先生的大著《饮和食德》的序言上写道:“一碗令潮人无论走向世界哪个角落都会想念的、一吃下去就血脉贯通、全身舒服嗮的‘糜’(潮音

,粥),我们已经吃了2000多年了。”

    “糜”之称甚古老,《礼记·月令》:“(仲秋之月)是月也,养衰老,授几杖,行糜粥饮食。”《仪礼·既夕礼》:“歠糜,朝一溢米,夕一溢米。”宋·黄庭坚《送五郎》诗:“炒沙作糜终不饱,镂冰文章费工巧。”《尔雅·释言》:“粥,糜也。”《释名·释饮食》:“糜,煮米使糜烂也。”由此可见,“糜”的本义就是粥,煮米成粥。当然这个“米”可能是北方地区出产的小米,不是现在的稻米。糜烂之义,潮音读

(迷),当是引申义。

    像煮开的粥在锅里沸腾,古代叫“糜沸”。如《淮南子·兵略训》:“攻城略地,莫不降下,天下为之糜沸蚁动。”《后汉书·杨彪传》:“无故捐宇,弃陵园,恐百姓惊动,必有糜沸之乱。”

    对粥的稀薄浓厚(稠),潮汕话都有一些特别的叫法,如稀粥叫做“淖糜”(“淖”音

,同“尺”)。如说:“日昼吃碗淖糜定,只阵肚困死(午餐只吃了碗稀粥,现在肚子很饿)。”“淖糜”之谓,没想到也是古代汉语,古籍中有不少用例,如《左传·昭公七年》:“饘于是,粥于是,以糊其口。”晋·杜预注:“粥……孙炎云:‘淖糜’也。”唐·李商隐《为汝南公华州贺赦表》:“养庶老,颁淖糜暖帛之资。”宋·钱穆父《赠秦少游》诗:“西邻为禄无多少,稀薄才堪作淖糜。”宋·陆游《秋雨》诗有句云:“常有淖糜供旦暮。”又《龟堂独坐遣闷》诗有句云:“食有淖糜犹足饱”。“淖”就是稀薄的意思,《淮南子·原道训》:“甚淖而滒。”高诱注:“滒亦淖也,夫饘粥多潘

者谓滒。”《说文解字·水部》:“滒,多汁也。”又“淖”《广韵》入声药韵一音“尺约切”,与潮音

相合。

    又稀又烂的粥叫“log4 goi5 糜”,“log4 goi5 ”俩字原来不知道做何解、如何写。偶然读元人杂剧,才恍然大悟。《元人杂剧选·陈州粜米》:“一日三顿,则食那落解粥。”又“我这一顿落解粥,走不到五里地面,早饥了。”顾肇仓注:“落解,稀疏、稀薄的意思,落解粥,稀粥。”陆澹安《戏剧词语汇释》谓:“故时文人考试落第后回家,只能煮些薄粥吃,叫落解粥。”说似牵强,因为落解粥又叫“稀解粥”或“解粥”,《望江亭》四:“吃了些无是无非的稀解粥,忍了些受饥饿的瘦皮囊。”《仗义疏财》四:“调搽宫粉蜜蜡胭脂,尿葫芦带解粥杓儿。”今潮汕话也单说“解”,如:“撮糜煮到解解(这锅粥煮得烂烂的)。”“解”音稍转而读阳平。

    稀粥说白了就是米少水多的粥,稀粥的汤水潮汕话叫做“饮”,潮音

(庵2),也叫“糜饮”。“饮”表面上凝结的那层薄薄的皮儿叫“糜饮裳”(“裳”音

,同“常”),甚是古雅。倒过来,稀粥也可以叫做“饮糜”,甚至叫“淖饮糜”。讽刺人痴心妄想为“困狗想食醪饮糜(饿狗想吃稠粥,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意)。

    米汤叫“饮”,古已有之。张齐贤《洛阳搢绅旧闻记》卷三:“汤饮不能下。自辰至酉,痢百余度,形骸骨立。”又:“姥为洗沐,衣以故旧衣,日进粥饮蔬饭而已。不数月,平复如故,颜状艳丽,殆神仙中人也。”“汤饮”是“汤”和“饮”,“饮”即米汤,也即第二例中的“粥饮”也。又元·鲁明善《农桑衣食撮要》:“盐鸭子(蛋)自冬至后清明前,每一百个用盐十两、灰三斤,米汤调成团,收于瓮内,可留至夏见食。”邝廷瑞的《便民图纂》中的记载:“腌鸭卵不拘多少,洗净擦干,用灶灰(筛细)二分,盐一分拌匀,却将鸭卵于浓米饮中蘸,径入灰盐滚过收贮。”米饮即米汤,互文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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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 摘自“汕头特区晚报”2017、2、27
作 者: 林伦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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