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乡村有戏台

    潮汕，是影响颇广的地方剧种潮剧的故乡。从前，乡村戏院少，因而好多乡村都有自建的戏台，戏台浓浓的乡风戏俗，如今回忆起来仍觉津津有味。
    潮阳自古以来是潮剧盛行的地方，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一两个戏台，戏台因地制宜，种类齐全，有室内的祠堂戏台，有广场上自筑的露天戏台，有临时搭建的戏棚，富有人家的园林里还建有家庭戏台。这些气势恢宏，多姿多彩，风格迥异的戏台，似乎向人们讲述着久远的历史文化，演绎着五彩缤纷的民间掌故，凸显着独特的潮汕风情，至今仍受到人们的喜爱。
    从前的乡村戏台，几乎每一季都有戏事，正二月有“迎春戏”，四五月有“龙船戏”，六七月有“施孤戏”，年底有“谢神戏”。少年时，我是潮剧迷，特别是在学校放假的夏天。白天，到田野参加劳动，听到的是蛙声的豪放，蝉歌的悠长，风声的婉约，雨声的坦荡；而到了夜幕降临时，到村前广场看戏，听到的却是悠扬动听的弦乐声，幽怨或雄浑的潮曲声。印象最深的是看潮剧《王金龙》，女主角苏三忽唱忽哭，苗条的腰肢款款摆动，罗裙下三寸金莲轻盈移动，曼妙如流水如行云如氤氖烟气微荡，温柔飘渺中那唱声让人愁肠千回，不免生了对戏中人的同情和怜爱之心。而在若干年后，同样是这个知名度颇高的戏班到村里的广场演出，当年演苏三的主角却成了扮媒婆的配角，当年演王金龙的小生也变成了演县官的老生。而演员们的演技唱功似乎比几年前大有进步，欢乐时，曲调欢快动听，演员动作如清风拂柳，让人忘却烦忧，而当戏剧情节进入正邪两派争斗时，演员唱功和动作又如惊涛骇浪，拍打着人的心扉，好多人在心里默默祝愿：好人平安，恶人受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每当我回忆这些往昔的戏事，又仿佛回到了无忧的童年，回到了民风淳朴的家乡。
    乡亲们喜欢看潮剧，看戏也出现了很多趣闻。有一次，村里演出潮剧《秦香莲》。隔天，演秦香莲的女演员在村头漫步，妇女们都围着她，纷纷表示同情，要帮她忙。那女演员哈哈大笑说：“那是做戏的情节，我本人没有什么不幸！”而演陈世美的演员，不管走到哪里，都受到人们的白眼相待。结果，剧团领导在戏演出前特地向观众说明：“演员和戏中人是不一样的。”但从上述两件事情看，一是说明演员表演逼真，达到以假乱真的艺术效果，二是说明观众爱憎分明，演员虽然一时被误解，但内心仍感到愉悦。
    家乡人喜欢看潮剧，也喜欢唱潮剧，农夫下田，村妇洗衣，边走路边唱潮曲是常见的事。《王金龙》中的“王金龙，命中不幸，长街求乞，凄惨重重……”，《苏六娘》中的“知蝉声几度，物换星移……”等唱段，几乎家喻户晓。有很多趣事，被传为笑话。村民郭某，平时说话有点口吃，不甚流利，而他唱潮曲不但声音圆润动听，而且十分流畅。一次，他家里的一头母猪跌下粪沟，老人走到一闲间告知儿子，要他立即回去救母猪，但因紧张，话说不清，只好唱成两句潮曲：“母猪命垂危，儿你即回归。”他儿子听了马上明白过来，立即跟老父回家救猪。这就是家乡数百年来形成的民风民情，也是乡人永远割舍不断的痴戏情结。
    潮汕乡村的戏台，还包含底蕴深厚的地域文化。乡村戏台，就像潮汕文化历史乐章中的一个个音符，无论是台前和台下的情景，还是戏前戏后的群音，无论是村里的新人新事，还是村头巷尾的风流韵事，都会在戏台上被以地域文化的形式表现得淋漓尽致。其中戏台的对联是一大特色，记得描写村人看戏状态的有“全心看戏都忘我，着意听曲果入神”，描写戏前戏后情景的有“今人演古戏古今皆同，新人唱老曲新老不分”。解放后，各乡村普遍建立了业余潮剧团，乡村戏台成了演出的平台，业余剧团还互相交流，过乡过里演出，这时又出现了新的联文“有闲请来看戏，无事可听潮音”，联文简朴生动，意境清新，被民众广为传播。乡村业余潮剧团都由本村农民组成，从戏台上走出来一批演员、编剧、乐师，很多人后来成了国家专业剧团的艺术骨干。业余剧团的编剧还根据村里发生的事情，经艺术加工编成小潮剧，一批现代小潮剧如雨后春笋，新枝勃发。这时，戏台上的联文又有新作：“文戏做完做武戏，古人看完看今人。”这些戏台文化，数百年绵延不绝，历久弥新，是潮汕民间文化百花丛中的一朵奇葩。
    潮汕乡村戏台始终和着时代的主旋律，与民族命运相关联，同民众生活息息相关，使乡村戏台成了海内外潮人眷恋和思念的家园旧景。乡村戏台上，英雄豪杰的金戈铁马，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爱国志士的豪情壮志，五彩缤纷的异地风情，都让人沉醉着迷。一位在上海办企业的乡人告诉我，在家乡戏台上看《江姐》，深受先烈的精神所感动，那时我年少轻狂办不成大事，但学习先烈，追逐梦想的脚步未曾停歇，我的成功有家乡戏台的一份功劳。
    海内外人士出于肺腑的声音，也许就是潮汕乡村戏台至今笙歌不断，锣鼓铿锵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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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 摘自“汕头特区晚报”2015、11、6
作 者： 郭亨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