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三娘为何不叫苦 文化习俗 图1张
    
  
    我留心听过,庞三娘自始至终没喊过一声苦。

    庞三娘的不叫苦,深得人物之神。

    潮剧有谚语形容乌衫的特点——“乌衫出棚目汁滴”,与此如影随形的还有口白——“苦啊……”,往往先于人物出台就出口了。这二者几乎是乌衫的标签。王金真在《扫窗会》中叫了多少声“苦”,而且每一声绝不雷同,恰是这一声声不同含义的“苦”,道出种种难以言明的苦况,听者自明其中况味,这一声“苦”,在塑造行当人物确是相当便利的。李三娘在《井边会》中也叫了不少“苦”,金花女被嫂逼上南山牧羊砍柴织苎时,一方面受嫂虐待,一方面心挂丈夫生死,这时节的金花是乌衫行当,她也是叫苦的。乌衫叫苦,是再自然不过。但是庞三娘,却独不喊这一声!

    庞三娘的不叫苦,是因为她不苦么?

    我却以为,庞三娘之苦甚矣。

    庞三娘是一个七岁男孩的母亲,她奉侍婆婆,丈夫乃一介穷儒,不常在家,夫家贫寒。她真正是普通家庭的妇女,更草根,也更有代表性。

    她的娘家是守礼法的小户人家,女儿出嫁时,便谆谆告诫:要孝敬公婆顺夫婿,抚男育女;如果忤逆犯上,路上相遇不与相认。出嫁之后,这便是庞三娘一直信奉并执行的教条。

    成为姜家媳妇九年了。这一天,婆婆抱病,思饮临江水。庞三娘于是来到江边取水,不料骤雨狂风相摧打,人与桶儿滚下江。被渔伯救起,渔女怜她衣破体伤,寒冷不堪,解衣相赠。回到家中,却见丈夫回来,竟是一脸怒气,婆婆叫打,丈夫便打,婆婆让休,丈夫便休,来不及半声分辩,庞三娘就这样被赶出姜家。

    有家无归路,只得尼庵栖身。身在尼庵,心却牵挂着婆婆抱病无人扶持,把连日所织之物换得鲤鱼一条,往芦林中捡枯枝,待烹鲤与婆婆。

    庞三娘是个生活在礼教中的人,姜家休弃了她,她还自觉地守着孝妇的本份。而且,她后来所拼力争取的,竟然只是一种允诺——重新回到那孝妇的生活轨道上。

    然而,她的这种争取,竟困难重重,难于上青天。

    芦林偶遇丈夫姜诗,三娘对莫须有的三大罪名,几个反问,轻易便明了是非。

    “三大罪”已知妄加,又听得三娘临江汲水一事,姜诗情知冤枉了三娘,心中也动了柔肠,但他还是顾及母命不可违逆,对三娘说覆水难收。

    误会解除了,问题却不能得到解决。庞三娘这样想,姜诗是知道她的冤了,但除了他,还有谁知道呢!别人只知她是“七出”之妇,必有过错。她的清白,必须以回到姜家才能洗得!

    虽然她说得很恳切,姜诗也明白里头有婆婆对媳妇的委屈,但他为人子,不敢向母执言,还是把问题搁置。

    绝望的三娘跪倒尘埃。她蓦地一跪,姜诗很着急,他急的是,这个芦林地,人来人往,知情的人见此情景,会诟病他逆母命私会妻,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戏人妻。无论哪一项,都是违圣训背礼教,让他狼狈不堪。

    三娘缓声道,她不再纠缠他了,只有一事未了,欲托姜秀才,所托者,七岁的安安儿,有母所生无母提携,求他日后不要亏待了这个可怜的孩儿。

    知三娘之冤,感三娘之贤,听她万念俱灰独挂儿,她所牵挂的正是他们共同的孩儿,看到她为执意令子休妇的婆婆烹鲤折树枝两手鲜血淋漓,姜诗决心为迎妇回家向母恳求。这时的三娘很冷静,她问丈夫如何劝得婆婆回心转意。姜诗说,先请亲友劝说,若老娘不听劝,他便带着安安,跪前跪后地求……三娘再问,若还劝不转呢?姜诗想想说,三娘有路三条。

    第一条,回娘家。三娘当即就否定了,娘家回不得。

    第二条,改嫁。三娘断然回绝。

    第三条,姜诗说不出口。三娘代言道,只有死路一条可通行。人生一命原如蚁,只是她这一死,有不甘心。

    夫妻抱头大哭。对于未来,两人都是没有把握的,他们的命运掌握在婆母手中。或者,更客观地说,像他们这样信奉礼教的人,他们的命运就掌握在礼教之中,礼教,是他们的信仰,没有了礼教,他们可能就过不下去了。这是他们的局限,也是他们的真实之处。突破了这个局限,他们就不是那对让人悱恻的无力夫妻。

    庞三娘的不叫苦,可能恰恰因为她才是最苦的人。她苦到不怜惜自己,她看到太多跟自己境况相似的例子,她卑微得如一根草芥,一只蚂蚁……

    我听《芦林会》,处处克制、抑止,三娘的冷静,包括她的不叫苦,让人感觉其苦极矣。

你是本文的第626位读者
来 源: 《汕头特区晚报》2013-01-11
作 者: 梁卫群

   特别声明    本站部分内容《图·文》来源于国际互联网,仅供参考,不代表本站立场!

本站尊重知识产权,版权归原创所有,本站资讯除非注明原创,否则均为转载或出自网络整理,如发现内容涉及言论、版权问题时,烦请与我们联系,微信号:863274087,我们会及时做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