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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孝宗年间，揭阳京岗乡孙白员外，偶于一夕，梦见有条黄龙，哗地从云层钻到他宅前不远处的小河里，翻腾打滚，龙爪在水里卷一回，伸一回。
    隔天一早，他搬来—只交椅，坐在宅前树下，望这望那，望近望远，专意伺察有没有应梦的“奇迹”出现。
    他坐至中午，又坐至日将黄昏。忽然，远处一个人影穿着件瘦长的破黄麻布袍，独自挑着书箱，淌过小河，蹲下去洗过手脚以后，又上了路。“啊，应梦的黄龙！”孙员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向此人招了招手。
    来人站住孙员外面前，清秀的眉眼，缺营养的脸颊，浮出有礼貌的笑容。
    “您好，呃……秀才。”孙员外朝来人作揖问讯。
    “呃，呃，不敢当，老辈。”来人操着泉州口音。
    “足下一定是出于书香门第。”员外问得客气。
    “读过点书。”来人答。
    “咱原籍扬州，在这里落脚，寒舍不远，请喝杯薄茶。”
    “不敢当，老辈。”
    “秀才，咱爹教过后辈，‘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毗邻’别客气。”员外说得更加委婉。
     来人不能谢绝员外的好意，亦不能排除对饥渴的要求，应邀进了孙宅。
     寒喧客套，三杯落肚。穷秀才向孙员外介绍自己：泉州晋江人，姓梁字克家。地方官保荐：“秀才异等”报上朝廷。家贫，殿试以前，外出找上京旅费。
    孙白亦向客人交明身份：父亲孙乙，从扬州来任揭阳知县，买下几百亩地，在京岗安家。每年收入二千石谷子，一女一男，自己做过隆兴府军法官，年老子幼，辞官回管家业。
    员外一条心认姓梁的书生是应梦而来，和“龙”有关系，再三恳请留住。
    萍水相逢，却是盛情堆却，梁克家答应留住下来。
    孙宅，一厅四房的内宅，后面一列仓库，屋前是灰埕，灰埕东头是客厅带耳房的书斋。
    员外招待客人住在书斋，门口窗边都挂上齐整的帘子。
    梁克家不屑当白吃的食客。三几天后，他几次背起包袱告别，却给孙员外强挽留下来，请梁秀才任教席，教员外的独生儿子。
    员外的独生儿子孙少功，十四岁。梁克家觉得，留下来半教半读，对自己前程和孙家的交情都有好处。
    孙家有了先生，孙少功从此不再闲游打闹。他觉得先生的教学，比饴糖还甜，比橄榄还甘，一放学，马上把梁先生讲的一五一十告诉了大自己两岁的姐姐玉英，玉英听得津津有味，称赞弟弟有福气。
    孙员外再高兴也没有了，因为梁先生不单教好了儿子，而且谈古论今，待人接物，有办法，有修养。连梁先生写的条幅春联，亲友乡邻都当宝贝求索着。
    一年后，从员外到家人佃户，从内室到外乡，谈的是粱先生，敬的是梁先生。
    玉英这女孩又懂事又漂亮。打三年前安人去世之后，员外对玉英怜爱加倍，关心无所不至，在玉英面前称赞梁克家也无所不至。
    孙员外在玉英面前夸赞梁克家似有意似无意。玉英对爹爹的用心似了解，似不了解。可是，天晓得，玉英不止一次在暗里祷告母亲亡灵，找个机会和梁克家见面。
    转眼放年假，梁克家也不懒散，夜里勤读，白天不是写字就是作画，他运笔如飞，梅香的夸奖使玉英听得更呆。玉英想：“看一看梁先生是怎样的一个人，多好。”
    晴冬的早上，梁克家早饭后，对着一刻暖过一刻的阳光，联想国家大事，联想本身前程。
    ——古人争论“日近长安远”和“日远长安近”。说“日近长安远”，分明是埋怨看见太阳见不到皇帝。说“日远长安近”，分明是歌颂接近皇帝就身心暖和。
    ——最好是走到京师靠近皇帝，做个当代名臣。
    他郑重地结合当前的遭遇和将来的抱负，奋笔写下一副对联：
    结子他年调鼎鼐，问心此日伴风霜。
    他写好对联，正在津津有味地自我欣赏。孙员外步入书斋，宾主客套几句之后，孙员外对梁克家说：“年关将到，我与小儿要外出串亲收债，有劳先生，为我家写对联：每个门一对加横额。另外，先生的书法十分秀气，我很想请先生给我一点宝墨，挂在厅堂上作为传家之宝，永远留念，也不枉你我—段交情。”梁克家笑着说：“去年写春联，今年还要写，不是有很多墨在府上了么?”孙员外说：“那是一年一换的，我要的是永久不换的宝墨。”梁克家问道：“东家要诗，还是要词，抑或要对子?”孙员外说：“请先生给我写四个字就行。”梁克家问：“老人家要我写哪四个字?”答：“黄龙涤爪”。梁问：“写这四个字何用?”答：“老朽自有用场。”梁先生答应了，但又想：”单条不成对，何不再加‘丹凤朝阳’合成一对更有意思。”
    员外与儿子少功串亲戚收债利去了，玉英小姐和梅香留在府里。内宅暖烘烘，玉英脱下了棉袄，在淡红的夹褂和长裙套上葱绿的半臂，呆坐吗?暖得连筋骨都起劲。玉英和梅香两双细脚不由自主地踱出内宅的大门，没料到灰埕的阳光比内宅更明媚，梅花含香半吐，鸡群情话连绵。
    梅香二话不说，麻雀似的跳到书斋窗口，透过窗纱望去，忽地又跳回来，朝玉英小姐咬咬耳根：“小姐，他梁先生……”梅香用手势表示梁克家在挥毫：“看看去。”
    玉英和梅香轻声密步拉到窗边，怕惊动梁克家，不敢开腔，可是从玉英的连连点头，看得梁克家正在写得神采飞扬。
    书画家谁都惯于一停手就洗笔，又惯于把紧笔杆朝旁边甩净水份。梁克家甩笔时，微风吹动窗纱，黑黑的水点透过窗纱边缘的空隙，溅到玉英身上。执笔的梁克家，窗外的她俩，谁都没有觉察。
    梁克家套妤笔杆，朝“黄龙涤爪，丹凤朝阳”这副对联左看右看，仰看俯看，因为是孙员外特意得的，所以他的写也特别用心。
    玉英小姐带着神不知鬼不觉的赠品——被梁克家溅在半臂的墨迹，给梅香伺候回进内宅。
    孙员外父子回家吃晚饭时，员外刚坐近饭桌，望见玉英葱绿的衣臂的墨迹。
    “啊！墨迹……”这一错愕非同小可。
    玉英很少使用笔墨，亦绝不会把墨水溅到身上。
    “谁溅的墨迹!谁?”
    员外内心七上八下，自己盘问，自己解答。
    员外相信自己摸透情况，决定不能鲁莽地委屈了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莽直的究问，用不得，用不得。
    员外运用拳术家投石问路秘诀，对着饭桌问：“梁先生今天写字吗?”
    玉英斟酌着置答的字眼，可是梅香倒抢先回了话：“有，梁先生写很多。”
    “梁先生照例写完字就洗笔。”员外用叙事的语调，掩盖着追问的口气，并且稍带着几分表扬。
    “他写完对联就洗笔，很利落。”梅香再度抢嘴。员外觉得事情已经水落石出：玉英到过梁克家的书房给沾上了墨迹。
    “这事情……这亦是两全其美。”员外是一阵微笑。
     灯下，孙员外从年终岁暮想到除夕祭祀，从祭祀想到老伴去世，从老伴去世又想到女儿。
     他老惦着—个远景：“粱克家这个落魄书生是他在梦见黄龙下降以后到来的。难道这是偶合吗?不，汉高祖早年赖过酒债和赌债；刘智远受过妻家和舅子的赶逐。越是天上星宿下凡，越要饱经颠沛流离。难怪梁克家会这样流落异乡。再说，夫妇的良缘奇遇，都是月老暗中红丝结定，所以红叶题诗，彩楼抛球，结果是福寿双全。”
    “咱孙白今天叫他梁克家感恩戴德，他年才真正光耀门楣。……”
    孙员外感到心安理得，仿佛听到锣鼓喧天，乡邻喊采。他轻轻地拈着胡须微笑着。
    除夕，孙员外办了一桌精致丰盛的酒菜，送到书斋，请克家喝酒谈心。
    几句客套，员外亮出和蔼细腻的家长相，不叫秀才，光叫名字。
    “克家，我有句话……你明白我要说的。”员外觉得这么一开头，一定使梁克家倾吐心情，千恩万谢。
    “东家指啥?”梁克家接不上榫。
    员外近于顽皮的口气：“我知道，这句话你偏不肯开口，偏要我先说。”
    “我?”克家确实摸不着头脑。
    员外急步走回内宅，急步回到书斋，手膀挂着一件葱绿半臂，坐定了，歪一歪脑袋，指着半臂上的墨迹：  “这半臂，小女的，这墨迹，克家的。”接着，大声的“哈哈哈”。
    梁克家愕然、茫然。
    孙员外觉得表明态度是长辈的天责，青年男女是不敢坦白承认恋爱的，长辈越体贴，越使后辈衷心感动。
    员外指着墨迹：“‘月老赤绳’就是这，你跟我早说点，我叫你和玉英拜堂了。我看你……哈哈哈！”举起酒杯，示意克家干个庆功杯。
    员外几声哈哈，给梁克家打了几个闷雷。
    梁克家表面一阵缄默，内心却打过一场有进有退的算盘：“我并未和小姐见过面，这墨迹何来?连自己也无从解释。要将错就错做起翁婿吗?自己不明不白，人格岂不矮了一截?”“我粱克家绝对不沾人家便宜，亦绝不乘机图赖．”“墨迹不能用清水洗掉，嫌疑不能用三言两言来消失。唯一的办法是……走！”
    梁克家决定用“走开”来打消嫌疑，可是语气特别温和大方：“东家，克家正欲借酒谈心。克家很穷，很想从殿试取前程，克家对老辈很感激，但没有前程就不能报恩，明年是科期，准备开春就进京，恰好借席间辞行。”
    “那末，小女的终身大事……?”员外没料到克家会来这一着。
    “克家还未拜识小姐，难以高攀。”
    “未识一面?”员外觉得克家意在避嫌。“好，好，多住一年，自然正式见面。”员外加重正式见面的语气，示意克家可以光明正大地联婚。
    “不，今年争取入太学，明年才可殿试。”
    “那么，亲事……?”员外觉得梁克家的意见有了距离。
    “东家，克家绝对不敢攀亲，但亦绝对不敢忘恩。”
    又要还恩，又不攀亲。员外觉得语言矛盾，索性来个善意的抗议：“委屈大才，无恩可言。”
    梁克家严肃得象个泥菩萨，说：“员外确对克家情重恩深。但员外施恩的是顶天立地的梁克家，不是贪财好色苟且偷安的梁克家。”
    孙员外客气地停酒退席，忿然地回进内宅。
    孙员外暗问梅香，查明玉英衣臂上沾上墨迹的经过。原来事出无心，一切推理都是从嫌疑出发，误会了女儿，误会了梁克家。
    员外一回忏悔，—回激动，差一点拍了自己一巴掌，处罚自己。
    可是梁克家斩钉截铁的语言，回味起来却是嘹亮非常。“不敢攀亲，不敢忘恩。”不攀亲是怕女儿涉嫌，不忘恩是仁至义尽。无怪他自称“顶天立地”的梁克家。
    好，重义气，重名节，重恩情，他梁克家的前程就是咱孙白的前程。咱孙白和他是宾主情深，何况咱儿子少功又和他师生谊重。
    一定使梁克家来得高兴，去得光彩，决定对梁克家厚礼饯行。
    梁屯京忍受不了这种委屈，趁除夕酒后在白扇题上一首八疑诗：
                       投杼曾参丰可嗟   角弓斜影误杯蛇
                       尘除饭甑疑偷饭   履纳瓜田岂盗瓜
                       马援无心留薏苡   广平有意赋梅花
                       秉烛达旦犹疑忌   何况寒儒隔窗纱
    墨迹溅上玉英小姐的半臂，本来事出无心。正如：曾参是仁人君子，他没有杀人，但人家误传他杀了人，以致曾母停梭痛哭。杯子里是角弓斜影，哪但是蛇?子路为孔子除去饭里的尘埃，却被人误为他偷饭。在瓜田边蹲下去穿鞋子，怎能就是偷瓜呢?马援出征交趾，惜些薏苡回来作种子用，行人以为是珍珠，诬他受贿。广平偶过—门口，见帘上的梅花画得很好，便站住赋诗，有人便说他偷窥人家妇女。关云长于曹营中秉烛达旦为嫂嫂守门，哪里是对嫂嫂怀什么歹意?我梁克家和玉英小姐从来未见过面，不慎把墨水溅到她的半臂上时，我和她还隔着一层窗纱呢！
    过了大年，孙宅的书斋里，丰盛的践行以后，簇新的行李，贵重的盘缠，殷勤的祝福。孙员外伴梁克家上路。家丁挑行李随行，员外叮嘱小心护送，非梁先生辞回，就永远伺候梁先生。
    玉英小姐听到梁克家就要离开，这才从窗眼里看清他的身影瘦长而昂庄。行步端正而稳重，真是气似春风，神如秋水。
    玉英娴静的心事，向来没有这么起伏：
    爹爹说一边漏一边，光赞扬梁先生高才饱学，怎么不说明他才貌双全?
    弟弟少功多次央求姐姐一同上学听听梁先生讲课，怎么自己老是怕见生人，叫弟弟老不高兴?
    偏偏那天梅香一再怂恿，去偷看梁克写书作画。偏偏不及早走开，等到他洗笔后给溅上半臂几点墨迹!偏偏这中臂的墨迹不给自己发觉，却给爹爹看见?
    要不是这些墨迹，安知梁克家不是依然留下来！
    以后，玉英小姐经常拿出那件半臂，久久瞪着墨迹！怀疑这墨迹就是她的命中七煞。
    三岔路口，梁克家再三请孙员外留步，员外站住长揖，预祝“前程万里”。梁克家回礼，重复着“日后报恩”。
    梁克家掏出一把白扇，一只题着“一片冰心在玉壶”七个大字，一面题着“投杼曾参事可嗟”那首诗，向员外表达敬意，说：“这把白扇代克家伺候东家。”
    克家和家丁赶上渡船，人多船小，大力摆动，克家虽然稳重，给众人一挤跌下水里。船里人挽起克家，有些调皮的人，对湿漉漉的书生发出讪笑。克家即刻编出一段顺口溜：
                     跃上船头船便开，天公为我洗尘埃。
                     众人笑我衣衫湿，我自龙门跳过来。
    船里的人一齐折服，同声称赞好口气，好才情。
    员外回到家里，为了珍藏那副对联，交给玉英挂在房里。
    玉英瞪瞪半臂上的墨迹，瞪瞪墙上挂的对联，告诉梅香：“对联边好像闪耀着梁先生的影子。”
    自此，梅香看到玉英缓缓地瘦下来。
    梁克家上京应试，独占鳌头，一举成名，拜张浚为恩师。
    张浚在南宋孝宗朝中出将入相。虽然秦桧主和的余党汤思退等尽力排挤，可是张浚多立战功，好象唐朝郭子仪一样。张浚对门生梁克家恩威并至，亲如父子，师生俩决心为国柱石扫除金番。
    孝宗乾道二年，金兵十万南下，口头嚷着议和，实际是存心掠夺。主将叫布萨忠义，是金番的一张名牌，来到淮河岸扎营。
    皇帝听取了张浚的主张，能战然后能和，责成张浚总制江淮兵马，张浚责成梁克家任招讨使，克日提兵征战。克家夤夜赶到前方。
    梁克家记得郭子仪单骑退回纥，深知番将吃硬不吃软，驻营安定，传令全力备战，突然带一名副将，驰向敌营，决心给敌人一个下马威。
    克家叫敌营守卫请营主出来见面。布萨出营和克家轻松地并骑闲步．布萨见克家是文官，迳直问：“是不是有意和谈?”
    “要战要和，随你方选择。”克家表态。
    布萨进一步摸底：“梁招讨是文官出身，用过家伙吗?”
    “不多，但懂得一二。”
    布萨见梁克家容色清秀，以为他不善武功，有意侮辱。其实，梁克家倒有一套绝技。他年少时从泉州东门外的少林分寺学透镖功，连珠十发，百发百中。
    草场立着一面金兵学射的虎头靶，克家对布萨说：“我想试试一手。”一甩手，老虎靶眼睛着了八根镖，鼻头亦着了端端正正的一根。
    布萨倒抽一口冷气，问：“梁招讨的镖发完了?”
    克家说：“还有一根，你我谈得来，各方息兵回国，谈不来，镖箭的靶子就是阁下的咽喉。”
    布萨觉得，宋营的油水是揩不得的．经过多次协议，各安边界，不流一滴血，梁克家胜利地回朝。
    乾道八年，梁克家升任右丞相兼枢密使。朝廷规定潮州府每年进贡牛皮五万张，缴送兵部军用。农民不缴牛皮，杀头；牛皮不完整，杀头；押运缴数不符，杀头；皮张损坏，杀头。很多农民和官差遭殃，不少州县官亦掉了纱帽。
    潮州府尹指派孙白应缴牛皮一千张，并且负责押送五万张牛皮入京，分明是灭门大灾。
    孙员外寝食俱废，想不到平日暖衣饱食，如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儿子少功虽算长成，可是掌上明珠玉英早已……他一阵啜泣，下意识地踱进玉英的小房。
    自从梁克家离开后，玉英长日瞪着半臂的墨迹和“黄龙涤爪”的对联，瞪着就哭，哭后就瞪。病倒了，还是瞪个不完，哭个不完。
     玉英在病中不肯谈婚，不肯问医，她久郁成痨。梅香不敢说出病因，员外亦不很知底。直到病情危险，梅香才彻底暴露，玉英的绝症只有一味良药——梁克家这个人。
    员外哄、劝、骗、求，无法挽回玉英危弱的身心，南山的一杯新土就是玉英的归宿。
    事物都有正反两面，那副对联，分明是玉英的催命符，想不到倒是员外的救生圈。
    员外走进房来，又是一阵急泪，一阵心酸，才在坐凳上揩泪喘息。刚举头，对联上梁克家三个字比雷电光还闪眼！
    “不敢攀亲，不敢忘恩……!”人们说梁丞相一品当朝，贵人事忙，虽然没有来讯，可是在三岔路口还强调“日后报恩”呢!还有珍重相赠的一把白扇，与其灭门在即，岂能不死里求生！
    梁克家在朝身兼将相，又红又忙。
    孙员外押运五万张牛皮到了京帅杭州，选择了一间梁相上朝必经之路的客栈。他到相府投了几次名片，未曾到门就给卫士官员们支开，真是登天般难。
    极度的焦急和反复考虑，只有捱打才有希望。临晚，他在梁相回府的路上，用一根带子拦街横挂，带子上绑着那把白扇。官员们吆喝着，要割断带子。孙员外央求着把扇子呈献梁相。争吵引起梁相的注意，叫士兵呈上扇子。梁相刚一打开扇子就叫声“请”，员外给引到相府。
    员外把科派牛皮和押运牛皮的苦难和曲折再三陈诉。梁相多方考虑，终于详细地奏报皇帝：第一，朝延征取五万张完整牛皮，实际上潮汕要杀掉十五万头耕牛才够逐级挑选。第二，少了十五万头耕牛，就会影响一百万亩田的犁耙的功效，少收二百万石谷子。第三，牛皮就是牛皮，可以就近征取，不限潮州。皇帝准了奏，降旨潮州不必再贡牛皮。
    办完公事，梁相向孙员外亲切训问家常。—谈就谈到儿女问题，员外一把眼泪—把鼻涕详述玉英小姐积郁成痨，因痨致死。梁相听到玉英的悲剧，想到当日自已决心避嫌，真想放声大哭，报答柔情，可是怕失休统，只好吞下了火辣辣的悲扁，滚出一串黄豆大的泪珠。书案上有现成的笔墨花笺，自己的追悔表达无由，不觉写下了；
                                玉碎冰消千古恨，
                                曲终人远两般愁。
    可是，转心一想：强调玉英的深情万丈，而实际是一见无缘。为了使玉英的芳魂不再幽怨无穷，只好加以赞颂纯洁使之安慰。避嫌固然误了她的青春，避嫌亦为她永久保存声名，于是奋笔铺纸，写了一幅大字：
                                玉英贞魂千古
                                    玉洁冰清
                                        晋江梁克家敬赞并书
    叮嘱员外刻成一方石碑，树在玉英小姐坟前。
    孙员外回家了，虽然没有招上一位飞黄腾达的姑爷，但是解救了灭门大祸，且潮州从此排除了征缴牛皮的灾难，这都是梁相之力，于是，集资建造—幢梁相祠，以示感恩。孙白能攀上梁相，离不开当日黄龙涤爪之梦。因此，他在梁克家洗过手脚的地方，刻树一方石碑：“梦龙涤爪处”以作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