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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是潮澄平原间聚居着成万人口的大乡。当我还在童年时代,就喜爱潮剧、潮乐。那时文娱生活极其贫乏、逢到各社区有演戏或做“纸影”(木偶戏)的机会,总是从头看到尾,不甘错过。 今虽时代不同,社会进步,但往昔演戏那种盛况,回味起来,也还有趣。 那时的戏班(解放后才叫做剧团),是民营的职业团体。约有十几只戏囊(箱),还有篷布、道具等物,大小轻重不同。既没有汽车,当然也没有公路。要做戏,就要派人到上一个演出点(有时是某处码头)去搬运。于是,社区就选派出身强力大的几十条大汉,一早扛着大竹槌出发。各处村道狭窄弯曲而又高低不平,扛着轻者还稍易对付,扛到重者,实是辛苦难行。 戏囊要进村,怀着一种欢娱好奇心的男女老少,就会兴高采烈地汇集到村头去迎看。当两人扛一只快步走来时,悬吊在栅门口的一大串爆竹便燃放起来,响声与人声在纸屑硝烟中闹成一片。人们要观看扛囊者相互较劲、争先进栅的本事、雄姿,也要见识一下戏班的装备、阵容。在跨过栅口石篱时,“出力”、“出力”的助威之声四起,轻装者过得快,似觉脸上有光;负重者过得慢,却能显得体力出众而备受称赞。人群散去,街头巷尾就传开了喜讯:戏囊来啦! 戏班中的生、旦等角色,大多是被“卖身”的十几岁男女少年,被人叫做“戏仔”,进村来就住宿在戏棚近边的祠堂里。一个上午,我和几个小伙伴,由鸟嘴弟领头,去看“戏仔”。祠堂大厅两边的地上,垫着一层稻草,再铺上晒谷用的谷笪(竹篾片编的囤围),作大地铺睡觉。“戏仔”都穿着黑色衣服,肌瘦发长,男女难辨。厅上有人来送糖果大桔,我们挤上前,见一老二少,面对面屈膝盘坐在地铺上,正在教戏。老的是教戏先生,四、五十岁,头上欹戴着一顶时兴的毡帽,手中拿一段藤条当作鼓槌,有板有眼地击拍着谷笪教授戏文。“戏仔”都不识字,当然也没有剧本。先生念一句,“戏仔”学一句,像鹦鹉学舌。教念中,先生总是不满意,瞪着眼,摇摇头。见他又教念:“喜得今日身荣贵”,“戏仔”念:“喜‘德’今日升荣贵”。念了几遍,听不出有什么差错,但先生却生气了,喝道:“又是喜德、喜德,手伸出来!”藤条就抽打着“戏仔”的手掌心。 原来,潮剧念唱的吐音咬字,讲究字正腔圆。字正,就是以潮城及其周边区域的语音为准。那时演戏,开头都加演《京城会》,取其荣华富贵的兆头。那句戏文,是该戏中吕蒙正的一句道白。“喜得” 念成“喜德”,就字不正。这些,我们都不懂。离开时,鸟嘴弟说:“这毡帽佬好枭横”。 “戏仔”受打骂,是旧戏班管教方式中常有的事。但听邻居阿明叔说,也有“戏仔”耍脾气,主管者却要逢迎奉承的。 明叔是社区中潮乐的能手,办事又精明干练,外号“宝马明”。乡里演戏,被选派去当联络员,给戏班提供用具及帮办采购些米疏菜等事务。据他说,“戏仔”卖身,是有年限的。年期到了,就成为“自由身”。已变声而又表现一般的,戏班就不再收留;若已成为好角,对待就大不同。某戏班有个演小生的,有声有色,唱做俱佳,成为出了名的当红好角,通常只在后半夜的“戏肉”才出演一段短时间,许多戏迷为之倾倒,对戏班来说是不可或缺。有一夜,他正熟睡,管班者轻声细语叫醒他,说:“阿弟,起来食糜,好准备出棚”。连说几遍,他欲理不理,好一会才眯着眼问:“吃什么?”管班的说:“刚给你留个鹅肝(大伙是食糜配杂咸)”。没想他一听便使脾气,说“又是鹅肝,畏嘴死了,不要!”管班的忙奉承说:“要不,给你煎二个荷包蛋。”他不置可否,慢吞吞地起身。 当然,这只是个别的典型。 那时的戏,是通宵演出的,但一出戏不是从头演到尾,而是加演“戏头”、“戏尾”,作为拖延时间的“戏堵”。就是要演的“正戏”中间还有好角换次角等层折。这时夜深露冷,肚饥腿酸,观众就会纷纷挤出人群,拥向食档。 食档都置搭在广埕一侧的池边,卖的多是鱼片 糜及 条面汤之类的热食。食客一拥而至,争先恐后,正是一夜生意最红火时段。有些档主,想趁机赚一把,就缩量减料,欺诈贵卖。顾客接后转身蹲在篷棚后池边吃起来,暗无灯光,当筷子往碗里一捞,发觉汤汁多而食料少,知是被宰也无可奈何。而有的人则边吃边有气,几口吃完,将碗扔下池,钱也省得还,走人。一人有样,多人仿效,有的还吃完一碗再来一碗,最后把碗筷沉下池,也溜了。一阵热闹过后,档主忽发觉碗筷少了许多,便暗自嘀咕着: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些时,放养鱼者车干池水,“竭泽而渔”,还捡拾到许多碗,暗自好笑。这类事,每次演戏都有出现过。 通宵看戏,就都备办夜餐。而且,若做戏是在游神之时,白天有几班潮州大锣鼓,还有按戏剧故事人物扮装的队伍游行,四乡六里那些长年极少有文娱生活的人们,都会为之心动神往,来看戏玩乐的亲友会更多,备办夜餐就更是必不可少。午夜前后,陪伴看戏的主人,带同亲友回家宵夜,左邻右舍,常会笼罩在一片人气兴盛的氛围之中。一些客人偏少或等不到客人的人家,就感到冷清和失望。有的就到戏棚脚去,遇到所认识的亲友的亲友以至邻居,也请来家宵夜。门楼边的水老婶,女婿侨居泰国,客人只有已出嫁的女儿,别的亲友没等到,见对面堂叔家的客人成群,便过去商量,把表姨等几位女眷请过来。 乡里演戏,人们在享受文娱生活中,联络亲情,敦睦乡邻,呈现一片融洽和谐景象。 时光飞逝,转眼已过了七十年,许多趣事,已成为历史而不复再现,只留下民俗文化活动的某些痕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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