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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饶宗颐教授从香港寄来的大作《黄岐山记》(以下简称《山记》),一口气把它读完,不仅为他炉火纯青的古文造诣所折服,也为他对岐山榕水诚挚的情意所感动。1948年,先生年青时曾到黄岐山、崇光岩一带勘察史前遗址,研究新石器时代出土文物,并写下名作《韩江流域史前遗址及其文化》初稿。此后五十余年间,先生一直未有机会故地重游。 世纪初年岁末,我有幸陪同饶宗颐教授及香港郭伟川先生重登黄岐山。是时虽已入冬,但岐山依然苍翠,冬日融融。饶老已是八十六岁高龄,但步履轻盈,毫无龙钟之态。一路上他兴致甚高,不时驻足浏览,以追消逝岁月之旧迹。看到侣云寺门口百年槐荫还是那样青翠茂密,只是多添一些苍劲。饶老邀友人槐下留影,感慨万千。我们请他为黄岐山写一铭记,他即欣然应允。《山记》开头,饶老依《县志》之据,寥寥数语,概括了黄岐山地理位置、山名渊源等基本情况,文字朴实无华,畅如流水。然后笔锋一转,引出了三百多年来广为潮汕人民所传颂、骚人墨客所题咏的月容故事。黄月容是扬州人,14岁时被冯元飚纳为妾侍,冯迁揭阳县令,月容随夫赴任。史载,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秉性幽闲,还懂得一点文书律法,能帮助冯县令处理公务,深得其夫宠爱。但冯的正室苏氏刁悍乖妒,与月容争宠,乘冯不备把月容毒死,时仅18岁。冯元飚闻月容死讯当场昏倒。遂把月容葬在黄岐山下,置田募僧建侣云庵供祀,请郭之奇写《侣云庵记》和《月容传》,还铸了一口大钟悬于侣云庵中,自己写了《侣云庵钟铭》镌于钟上。月容的悲剧在不合理的婚姻制度下并不少见,但冯元飚作为一个封建官吏对待一个处于奴隶地位的侍妾,能够如此深情却不多见。郭之奇对冯黄之爱情悲剧寄于很大的同情,给予充分的肯定,称之为岭南滨海“千载一大情谱”。他认为,天地之间真情所在,“虽一人之情缘,皆上下气机所绸缪呵护,而终古不可磨灭者也”。饶老显然十分赞同这种观点,把郭之奇此句引入《山记》。值得一提的是,这这次饶老游黄岐山,在侣云寺悬钟前停留很久,细细地读着冯元飚的《钟铭》。他笑着对大家说:“我给它改一字、‘情与铁坚,缘从响断’,不如改为‘情与铁坚,缘从响续’。”冯令有知;自当拜服饶老这一字之师,感谢饶老美好的祝愿。 饶老认为,黄岐山蟠幽而踞阻,、是盛德之中隐居的胜地。《山记》中除了前面提到的郭之奇外,还写到了宋朝进士陈希伋和明崇祯时吏部郎中罗万杰。这三个人的名字与黄岐山是不可分割的。宋代陈希伋留下的史料不多,只知他是渔湖人,宋哲宗元祐六年中进士,后任梅州军事长官,曾因上书皇帝免除苛捐杂税受百姓拥戴,后死于任所,著有《揭阳集》400余篇。陈希伋曾在崇光岩读书(有一说是竺岗岩),所以人称崇光岩为夫子岩。郭之奇和罗万杰是同时代人,都生活在从明末到清初这样一个战乱时期,他们的事迹可歌可泣,是揭阳人民为之骄傲的两个历史人物。郭之奇字仲常,榕城东门人,现在的“太史第”就是郭氏故居。他小时候很聪明,潮汕地区流传着许多他早慧的故事。崇祯元年,郭之奇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后来还任过礼部员外郎、福建提督学政等职。清兵入关之后,郭之奇任南明永历小朝廷文渊阁大学士(相当宰相)兼吏兵二部尚书,为抗清复明,万里奔走于闽粤滇黔,独撑南明局面。战火洗劫,天灾人祸,家人亡丧,不能使他畏缩不前;敌人封王招降,亲儿千里劝归,不能动摇他的忠贞。后被俘,于广西桂林壮烈牺牲。郭之奇才华横溢,终生手不释卷,在被关押期间还“日赋诗自谴,读易、老、庄、释子书”。曾国藩称他“气节文章,结为明一代之局,固已泰山北斗共仰”。罗万杰是“潮汕后七贤’’之一,比郭之奇小6岁,中进士也比他晚6年。他当官不大,时间也不长,最高当到吏部郎中,从五品官。明亡之后,他与郭之奇走了一条不同的道路。南明政权曾许之三品高官,征封入朝。但他看到南明朝廷的腐败,审时度势,避进黄岐山隐居,十年足不出户,“逃名逃世并逃身,长向峰头简佛经”(丁日昌《题明吏部罗庸庵先生集》)。罗万杰给我们留下了二卷《瞻六堂存草》,计诗什190篇,文13篇。饶宗颐教授对郭之奇、罗万杰两人的文章气节都有所论述、研究,推崇备至,可谓惺惺惜惺惺。 饶老不仅是历史学家、文学家、还是书法家、画家。他的文中有画,画中有文。《山记》中对黄岐山景物的描写,只有短短五十余字,一幅山河绚丽多采的画面,即跃然于纸上,“原隰沃衍,禾黍弥望”,“楼肆星罗,崇甍鳞比”,可谓字字珠玑。黄岐山虽无泰山之峻、华山之险、峨嵋之秀,但它像潮汕的刺绣样精致典雅,玲珑清幽。山上园木畅茂,怪石嶙峋,流水淙淙,山下榕江如练,沃野棋布,楼肆星罗。登临岐山塔顶,市区风貌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黄岐山像一位安祥慈爱的母亲,伸开臂膀拥抱着榕江儿女,孕育着揭阳千百年文明。地灵则人杰,正如《山记》所述:“人文荟萃之邦,久已娓耀史册”。 《山记》最后一段,饶老对市委、市政府建立黄岐山森林公园,贤达之士修路刻石给予充分的肯定,并追叙他与黄岐山之情缘。五十四年前,他在向学术最高殿堂的攀登中,这里是重要的一站;今天重上黄岐山,已是学成业就,成为人所共仰之学界泰斗,但却也两鬓苍霜。五十余载弹指挥间,能不感叹时光之易逝,人之易老?饶老相信天地万物皆可有情缘,有情即是缘份,有缘则能生情,不仅人与人之间如此,人与山水草木之间也如此。故《山记》最后以“信人间情缘之不诬,山水有灵,倘亦惊知已于千古乎”之句结尾。纵观全文,写情写景,情景交融;追古抚今,借古鉴今。整篇文章,无不渗透着饶老对真善美的赞颂和追求。《黄岐山记》连同饶宗颐的名字,将与岐山同在,榕水共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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