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人的市场价值观

    旧中国一直都是以大陆文化为主导的国家。因此自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以农为本”就一直是旧中国的基本国策。从秦初吕不韦经商受歧视，到现代的“农业学大寨”，都是以一种政治的力量贯彻“重农抑商”的价值观。与此相适应的道德是：“无商不奸”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而“读书”的最终目的，是引人入仕途，在大陆文化的每个儿童从小都被灌输“读书做官”或“以农为本”的思想。即使在潮汕偏重于大陆文化的潮州也是这样。潮州韩文公祠前，从前有两棵橡树，据说是韩愈亲手所植，于是历代学子就每年观察橡树开花的繁盛，以此预示当年学子中举的多少。拿近代而言，潮汕的许多著名学者多出在潮州：国际著名汉学家饶宗颐父子，文学语言学家詹安泰、詹伯慧父子，哲学家张竞生，著名剧作家郭启宏，等等，都是这种文化思想的佐证。

    而在以海洋文化为主导的潮阳、普宁、海陆丰一带，价值观便与此不同。这里从来不歧视经商。现在在这一带小饭店吃饭或在小商店买东西，经常可看到十几岁的小男孩，在跑来跑去帮做生意。他们并不是正式的“童工”，而是主人家“见习”商人。有的在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店铺，个个很机灵。也许他在学校里算术不及格，可是你给他一百块钱买包香烟，他绝不会多找你钱，钱算得很准。

    过去，大陆文化区域，是家贫无力供孩子上学，才送到店铺当学徒。海洋文化区就相反，香港著名实业家林百欣先生，父亲是潮阳人，过去在汕头小公园一带开银行。林百欣十几岁就到银行里帮忙。他特意领我找到他小时候“见习”的银行，说他每天要和学徒们一样辛苦工作，他的工作是各处跑动，调换零钱。他回忆说，这一段经历对他的成长有重要的培育作用，树立了信心，锻炼了毅力，最主要是热爱商业的价值观。

    在潮汕城镇，只要是临街的房子，一楼几乎全部开商店，这在中国其它地区是少见的。商店多，竞争激烈，促进了商业的专业化。潮汕较少北方的百货公司，就是这种竞争的结果。在一些偏僻的地方，很少有外来客人。人们相互为顾客，相互为店主，完全融入到市场经济之中。

    我国从上世纪50年代起实行计划经济，30多年的大一统力量推行结果，使全国经济几乎陷入崩溃的边缘。也许只有潮汕地区受害最轻。因为30年的计划经济很难动摇潮汕千百年形成的市场经济传统。

    号称“百载商埠”的汕头，可以说从来也没有认真地执行过计划经济。我们在北方农村搞“农业学大寨”，每块地种什么，用什么种，下什么肥，甚至什么时候下种，都要听上级公社或工作组的统一布置，一敲钟，同时下地，早一个小时也不行。潮汕地区呢？绝不会这么严格，常常是在公路边，领导能看到的地方搞样板田，立个大大的牌子，专门给人检查的，至于其他的地方就各随其意了。也正因如此，地少人多的潮汕地区在过去全国最困难的时期才没有饿死很多人，就是市场经济的惯性力量救了潮汕。也因此，当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党中央提出转变市场机制，与潮汕人一拍即合，很快就搞起了经济特区。

    这种价值观有好的方面，也有不好的一面。

    好的方面是：任何职业都有人做，都不受歧视，避免了众人挤独木桥。汕头一位叫余生的朋友，接触的不多，印象颇深，说话很有棱角。听说是卖咸菜的，他的咸菜干净、味正，远近闻名。他又是位非常有个性的作家。他在《羊城晚报》开辟的杂文专栏，俏皮，犀利，言之有物，刀刀见血，吾所不逮。他还是《潮声》杂志的兼职编辑人员。

    有人说：这不稀奇，好多作家、演员都要在各种岗位上体验生活。

    这可不一样，作家演员体验生活，那是暂时性的。余生卖咸菜，这是他赖以生活的职业。这里所体现的文化意义就更深刻一些。

    你看，卖咸菜的当作家也好，作家卖咸菜也好，在其他地方都是新闻，可是在潮汕，大家认为很平常。潮汕人认为：只要是能合法赚钱，职业没有低贱的，这是一。第二，卖咸菜比较而言，是种简单劳动。但是，我有多余的精力可以在其他范围内发挥。

    总之，潮汕人有这个信念：只要对什么有兴趣，就一定要把它做成功。这就是海洋文化的拼搏精神。

    这种价值观念不好的方面也是显而易见，它引导人们向“钱”看，结果，钱成了衡量人成功的唯一标志。这是错误的。因为人的成功标志绝不仅仅是赚钱一途，如果把赚钱看做是成功的唯一标志，就是很容易导致不择手段，甚至明知违法，也不惜冒险。这也是目前潮汕市场经济发展中最大的隐患。

    总之，经商无贵贱的价值观，是潮汕人适应市场经济很重要的一种素质。它是对中国几千年来正统价值观的突破和反叛。

    如果能够克服其负面影响，“工作无贵贱”的价值观，无疑是通向现代化平等社会所必需的优良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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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源： 《汕头日报》2003-05-26
作 者： 隗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