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至今可以觅见的潮汕歌谣中,有相当部分是属诗体或曲体的,依稀留存着汉族歌谣文化的印迹。蛋族歌谣大多为曲体。清嘉庆末年南海人招子庸嫌珠江流域一带的蛋歌与木鱼歌词句鄙俚,用粤方言仿其声调创作了一批新词,名为《粤讴》,一时风行于里曲坊巷之间。《粤讴》中所载各歌便都是曲体。因而,蛋族歌谣的遗迹在潮汕歌谣中也能找到。
    畲族歌谣最值得注意。嘉庆《澄海县志》卷之六《风俗·声歌》条第一次用方志的篇幅记录下七首畲歌。前面的说明是:”粤人尚歌……澄邑亦好之,共矜新调,名曰畲歌。郡故与漳泉接壤,音颇相近,特多有声无字,且平仄互叶,俗谓潮音,疑无足采。然其触物兴怀,连类见义,咏叹淫液,有使人情深而不能自巳者。”这里说的畲歌有两种可能:一是地道的畲族歌谣,一是汉人吸收畲歌“新声”的拟作。无论属于哪一种,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七首畲歌全是如《诗经·国风》般的往复重沓体。1929年出版的金天民所编《潮歌》将内容分为四大类:一谣谚,二讴歙,三畲歌,四附录。在畲歌这一部分约140首歌谣中,全部都是往复重沓体。
    让我们随便举出两个例子:
    (一)日游官路西,踏上松丛斫松栽;呼鸡亦须一把粟,无粟呼鸡不肯来。日游官路蹊,踏上松丛斫松枝,呼鸡亦须一把粟,无粟呼鸡不到边。
    (二)茼蒿花,开黄黄,要好灶下来铺砖。昨夜阿兄孚阿嫂,喇叭鼓手送人门。苘蒿花,开红红,要好灶下来铺坊。昨夜阿兄擘阿嫂,喇叭鼓手送人房。
    畲歌这种重章叠句、往复重沓的结构形式,不但与广东的咸水歌、木鱼歌、蛋歌、客家山歌不同,即使用来跟全国其它地方的民间歌谣相比,也显得一枝秀出,面目有异,可见这正是它形式上最大的特点。我们要研究的是:为什么会形成这种结构?难道这竟是歌谣上的返祖现象?
    顾颉刚曾经根据《国风》中的重章叠句,断定《诗经》全部都是乐歌。他提出理由说:“凡是歇谣,只要唱完就算,无取于往复重沓。惟乐章则因奏乐的关系,太短了觉得无味,一定要往复重沓好儿遍。《诗经》中的诗,往往一篇中有好几章都是意义一样的,章数的不同只是换去了几个字。”(《从{诗经)中整理出歌谣的意见》,见《颐颉刚民俗学论集》)朱光潜也说过:“重叠为歌乐舞未分家时的遗痕”。由此可见畲族歌谣的结构特点,实由它具有很强的乐舞性带来。加上它“触物兴怀,连类见义”即比兴方法的广泛运用,再加上它反复咏叹,“委曲婉转”,富有感人的力量,这便在一般的潮汕歌谣中形成“新声”、“新调”,不但为畲族之外的人们所接受,也受到喜爱它的人们所模仿。最后,“畲歌”竟成为潮汕歌谣的代称、共名,也就不是不可以理解的了。
    欧洲于18世纪随着人文精神的兴起,曾经出现过一次歌谣复兴运动。同样,在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随着反帝反封建的新文化运动的激荡,也出现了一次民间歌谣活动的高潮。1918年从新文化运动中心的北京大学开始,由刘复、沈尹默、周作人等人发起征集歌谣;1920年组织成立歌谣研究会,由沈兼士、周作人任主任。1922年12月17日《歌谣》创刊,在全国高扬起收集歌谣研究歌谣的旗帜。这些人重视民间歌谣,已不是传统意义的“观风俗,知得失”,而是采取了人类学、民俗学、文艺学的全新角度,带着鲜明的时代色彩,因而相对于明清来说是一种突破,一种超越。正是由于受到他们的影响,潮汕一批新知识分子对本地的民间歌谣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林醉陶是向《歌谣》投寄潮汕歌谣的第一人。他寄出的“渡头溪水七丈深,一尾鲤鱼头戴金。一条丝线钓不起,钓鱼哥儿枉费心”发表于1923午3月《歌谣》第十一号,也许是第一次将潮汕歌谣推介到了全国。紧接着刘声绎、林培庐以及海丰的钟敬文,都收集、投寄了一批畲歌作品。他们都是关心和热爱潮汕歌谣的先驱。1927年,北大毕业、其时任教于金山中学的丘玉麟编辑、整理、出版了第一部《潮州歌谣》,称得上是筚路蓝缕之作。1929年秋出版了金天民的《潮歌》,收歌谣288首。他在《编辑大意》中说:“是编专采潮属各处妇人及孺子用福老语言所咏叹的片言片语,有天然音韵”,可见其编选体例还是很严格的。同年(1929),中山大学民俗研究会杂志《民俗》分期刊载了昌祚、鸣盛合编的《潮州儿童歌》,共81首。此外1945年林德侯还编出《潮州歌谣》未刊本。以上这一时期可称为潮汕歌谣的初步整理阶段。要办成这件事,单有认识(即认识到民间歌谣的重要意义)不行,还要做很多搜罗遗逸、比较筛选、正音正字的艰苦工作,因而他们的努力格外可贵。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也即是第一、二次国内革命战争直到抗日战争期间,出于宣传和“唤起民众”的需要,一批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者和革命领导干部,曾经模仿群众喜闻乐见的畲歌形式创作了大批革命歌谣。1927年前后海陆丰农民运动领袖彭湃所写的《咚咚咚,田仔骂田公》最有代表性,成为风靡一时的革命檄文:
    “咚咚咚,田仔骂田公。田仔做到死,田公吃白米。咚咚咚,田仔打田公。田公唔知死,田仔团结起。闭结起来干革命,革命起来分田地。你分田,我分地。有田有地真欢喜,免食番薯食白米。咚咚咚,田仔打田公。田公四散走,拿包斗(麻布袋);包斗大大个,割谷免用还。”(选自王琳乾编《潮汕革命诗歌民谣》)
    很明显,这类革命歌谣不是一般的标语口号,不是新诗,而是有意学习潮汕歌谣大众化形式的“旧瓶新酒”。这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潮汕歌谣生于民间,播于民间,为大众喜读爱诵。利用这种大家熟悉的形式来灌输革命内容,最是亲切有效。二、传统的潮汕歌谣不只是民族心理的表现,含蕴着以往时代一些制度、仪式的遗迹。它也可以适应新的时代新的生活的要求而被注入新的生命。
    抗日战争期间王亚夫创作的《奴仔歌》也很有名。歌中说:“你勿笑阮奴仔鬼,奴仔细细上色水(活跃),衫袖扎并(卷到)猫鼠仔(手臂),裤脚扎到脚大腿。欲来去,饶(驱赶)掉日本鬼!饶呀饶,饶到门脚口,遇到汉奸大走狗。吠呀吠,跳呀跳,分(给)我一下踢,死翘翘呶死翘翘!“作者回忆这首歌”是在枫溪进行宣传时,一群孩子围上来,赤脚卷袖,跟着呼喊口号。于是(我)灵机一动,就顺口溜溜出那首《奴仔歌》……没有料到,这首《奴仔歌》就广泛流行起来,直到今天,许多同志还能背诵。”这段话意在说明创作的缘起,无意中却道破了歌谣创作与传播的契机和秘密。
    1949年全国解放后,来自社会底层的民间文学,受到极大的重视。1958年,大约是受到大跃进时代新民歌运动的激励,丘玉麟在1927年版《潮州歌谣》、金天民《潮歌》及林德侯稿本的基础上重新筛选整理,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新的《潮汕歌谣集》。这是较为准确完善的一个版本,销数很大。其后1959年印行了《揭阳民歌》;1982年油印发行了汕头文联民间文艺研究会主持、马风、洪潮编辑的《潮州歌谣选》;1985年由香港南粤出版社出版了陈亿绣、陈放编选的《潮州民歌新集》;1987年揭阳民间文学研究会出版了孙淑彦、王云昌的《潮汕歌谣选注》;1988年马风,洪潮编辑的《潮州歌谣选》编人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丛刊,在海外出了新版;最新的一册是1997年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由吴嘹、邵仰东编辑的《潮汕歌谣新注》。这一阶段的特点是整理和研究工作联步而行。整理方面,从传统歌谣延伸到后期的革命歌谣,在正音正字上下了更大的工夫,对有些歌谣还给以解题和加注;一句话,增加了整理的科学性和内容的可读性。研究方面则是对潮汕歌谣的社会价值审美价值、对歌谣的分类、对歌谣的表现手法及修辞等等,进行了初步、有益的探讨。
    随着明清以后大批移民从潮汕去到东南亚各地,他们带去了潮汕风习,也带去了潮汕歌谣。每当乡思郁结的时候,海外侨胞唱唱这些儿时起便熟悉的歌谣,他们肯定会感受到许多慰藉,许多适意。1927年丘玉麟编辑的《潮州歌谣》在海外十分畅销,在《再版序言》中说:“敬爱的侨胞,我们谨献上这一小册歌谣以弓
<起诸君的旧梦。”事实上这些歌谣连同以往传过去的歌谣在海外确实激起很大的回响。新加坡大学辜美高教授说:“潮州歌谣传人东南亚后,广泛地引起潮籍人士的兴趣。民间的文人压抑不住内心创作的冲动,于是遂有拟作、润饰或改编的出现。20世纪30年代《歌谣》上曾经登载了两首由钟敬文搜集的“南洋歌谣”,从形式和语言看,当为潮汕歌谣无疑。第一首说:“心肝卜卜跳,目汁金金掉。又惊番仔(外国老板),又怕虎叫。虎叫还好踮(躲藏),番仔一来,铁棍儿额顶照照。唔合番仔意,生命无半厘!”第二首说:“哀!哀!哀!锄头六斤重,掘下土去跳起来。目汁流流,正知唐山(中国故乡)好境界!”这两首歌谣有很高的史料价值:一方面,它说明海外潮人很早便运用他们熟悉的歌谣形式来倾诉他们的苦情;另一方面,保存了早期潮汕海外移民在异国垦殖时饱受剥削压迫的真实记录。随着时间的推移,潮人在侨居地站住脚跟,有的还发家致富。如有一首出于马来西亚的潮汕歌谣说:“我的汽车大又雅,就是有名马斯里(名牌车名)……”反映出海外潮人的生活内容起了新的变化。
    根据外来资料,我们知道近几十年东南亚的华语电台、报纸、书刊等都传播过潮汕歌谣。1956年泰国新艺出版社出版了史青编辑的《精选潮州歌谣》,1988年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将国内马风、洪潮合编的《潮州歌谣选》正式出版,1995年新加坡又印行了黄正经的《音释潮州儿歌撷萃》,这些都是浪花中的几个浪头。1990年2月新加坡举行“华族文化月”,其中一项活动便是“潮州儿歌演出会”,根据报道有20名男女儿童当场演唱了几十首潮汕儿歌,气氛非常热烈。由此可见潮汕歌谣正以多种载体继续在海外流布,发挥了东西方文化交融贯通的作用。

    现在我们可以提出一个问题,即是“潮汕歌谣知多少?”可惜我们目前还没有法子回答。尽管我们可以如歌谣中诗意般回答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像地上的沙子一样多,但那只能带给我们幻想的满足而不是事实的满足。1984年5月,文化部、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曾经发起在全国进行普查,从而汇编出一部《中国歌谣集成》。潮汕有关部门也据此进行操作,历时一年多,在当时潮汕的一市九县中共采录到歌谣8894首。这肯定是一个参照数而不是确数,因为,一、里面有一部分明显是客家山歌;二、海丰中部一带的潮语歌谣没有在采集范围之内。我们希望今后能在潮汕发动几次远远超过历史规模的“采诗”、“采风”,以便最后能有一部比较完备的《潮汕歌谣大全》诞生于世。


</起诸君的旧梦。”事实上这些歌谣连同以往传过去的歌谣在海外确实激起很大的回响。新加坡大学辜美高教授说:“潮州歌谣传人东南亚后,广泛地引起潮籍人士的兴趣。民间的文人压抑不住内心创作的冲动,于是遂有拟作、润饰或改编的出现。20世纪30年代《歌谣》上曾经登载了两首由钟敬文搜集的“南洋歌谣”,从形式和语言看,当为潮汕歌谣无疑。第一首说:“心肝卜卜跳,目汁金金掉。又惊番仔(外国老板),又怕虎叫。虎叫还好踮(躲藏),番仔一来,铁棍儿额顶照照。唔合番仔意,生命无半厘!”第二首说:“哀!哀!哀!锄头六斤重,掘下土去跳起来。目汁流流,正知唐山(中国故乡)好境界!”这两首歌谣有很高的史料价值:一方面,它说明海外潮人很早便运用他们熟悉的歌谣形式来倾诉他们的苦情;另一方面,保存了早期潮汕海外移民在异国垦殖时饱受剥削压迫的真实记录。随着时间的推移,潮人在侨居地站住脚跟,有的还发家致富。如有一首出于马来西亚的潮汕歌谣说:“我的汽车大又雅,就是有名马斯里(名牌车名)……”反映出海外潮人的生活内容起了新的变化。

你是本文的第1203位读者
来 源: 《潮汕歌谣》
作 者: 杨方笙著

   特别声明    本站部分内容《图·文》来源于国际互联网,仅供参考,不代表本站立场!

本站尊重知识产权,版权归原创所有,本站资讯除非注明原创,否则均为转载或出自网络整理,如发现内容涉及言论、版权问题时,烦请与我们联系,微信号:863274087,我们会及时做删除处理。